月是故乡明,潍坊人眼里的月亮应该格外明吧?不然,你我怎么会叫它“月明”。然而,潍坊的月亮似乎又泛着肉火烧的焦黄,散着诱人的香味儿。君不见,潍坊人在打油诗里曾写道:“白浪河水浪滔滔,月亮像个肉火烧。”为啥潍坊人把月亮比作肉火烧,此处省略27字。
不再有诗的中秋
　　我越来越搞不懂为什么要过中秋节了。
　　满世界都是促销的广告,那是商家们铆足了劲儿在进行着新一轮的商战。满大街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单位里在计划着走访、团拜等一系列的活动；周围的人在算计着几天的假期,也算计着请客送礼、亲朋聚会的安排。新闻里在嚷嚷,说单位分的月饼要征税,大家议论纷纷……
　　前段时间去参观诸城的超然台,那是苏轼中秋赏月的地点。那原是一处废弃土台,900多年前,在诸城(密州)做官的苏轼重新修葺此处,命名“超然台”,他常与朋友们登台远眺,饮酒赋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样的名句传颂至今。
　　超然台在解放前毁于战火,现在去看的,当然是重建的,脚下的青砖已经经过了工业化的烧造与打磨。但地点与外形仍有以前的影子。苏轼笔下的超然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是一个可以远眺全城的地方:“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于是,我登上了超然台,遥想苏公一行对月饮酒欢歌的盛况——也只能遥想了——超然台四周已成了房地产商眼中的黄金地段,一面是开始拆迁的工地,另一面,林立的高楼已经拔地而起。在四周高楼的包围中,超然台成了一片低谷。我很怀疑,站在台上还能不能看到中秋的月亮?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超然物外的诗人死了,千百年来,那一轮圆月照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一天,思念远方的弟弟、感念亡妻的苏东坡是孤独的。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一刻,请明月饮酒的李白是孤独的。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那一夜,思乡伤感的杜甫是孤独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竞夕起相思”,那一时,想念爱人的张九龄是孤独的。
　　……
　　我忽然明白了,月亮只是一个载体,它承载着中国人花好月圆的梦,那个梦是如此的易碎,但是又如此的美好,以至于人们不得不举行这样一个仪式,用仪式的方式来保存它。
　　时代的大潮一波又一波,虽然沧海已变成桑田,但故乡还在,明月还在,思念还在。
　　只是诗人不在了。小城的人们被时代挟裹着走到了今天,依然过着阴晴圆缺的小日子。花好月圆的人是无暇作诗的,碌碌谋生的人也是无暇作诗的。要作,也只作打油诗:白浪河水浪滔滔,月亮像个肉火烧。然后,大家相视一笑,红尘中的烟火味便弥漫开来。这,就是我们的中秋。
潍坊人的烟火气
　　第一次听到“月亮像个肉火烧”的比喻,就惊讶于潍坊人浓郁的烟火气息。因为大小、质地和气味的大尺度跨越,彰显出“诗人”极富想像力的创意。
　　照说此句的上联“白浪河水浪滔滔”不乏诗意,起兴也中规中矩,但作为诗句,除了尚能表现当年潍坊自然环境还算不错,其他都觉得十分平白,无可圈点。因此,这两句诗得以流传的主要原因,应该在于它后一句所表达的心意。
　　料想潍坊风调雨顺,河水清澈,在月圆之夜漫步白浪河大小石桥,诗人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于美好生活的赞美。此时,肉火烧闪着金黄的光芒,滋润地、顺溜地、喷香地出现了。
　　常听老潍县人拉起肉火烧,这三个字,念起来重音不在火烧二字,而在“肉”上。“肉火烧”用潍坊话说来,显得格外可亲可爱,滋味醇厚。它从不大富大贵,只留于街巷之中、城隍庙外,不张扬又不寒酸,经济实惠、美味可口,是每一个潍坊人的家珍。凡此种种,在潍坊人烟火的生活中足可与日月同辉。因此,圆月下,两句貌似诙谐的打油诗,实际上暗藏着一颗现世安稳、心满意足的心。
　　月缺月圆,岁月流转,这颗热爱肉火烧的潍坊人的心至今仍在跳动。上周,我的一个80后同事在他的QQ签名里惊呼:“肉火烧两块五了,估计涨到二百五不是梦!”但第二天又见他笑嘻嘻地提着两个肉火烧来上班了。
　　清晨,街坊们在巷口火烧铺外,坐着马扎,咬着滋溜冒油的肉火烧讨论拆迁去向。那位说,“开发区肯定不去,新房子也不舒坦,就在这边买个二手的吧,晚上还能到河边溜达溜达。”这几年做房产报道我知道,潍坊中心城区的二手房价居高不下,最近甚至与新房房价倒挂,让人不得不联想,是不是白浪河上空的月亮惹的祸。
情郎可能有点饿
　　“白浪河水浪滔滔”,后面来了句“月亮像个肉火烧”,老潍坊人听了往往会会心地坏笑一下,因为都知道肉火烧后面还有更俗得过分的“猛料”,与《红楼梦》中薛藩的“女儿悲”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外地人或新潍坊人不明就里,也多会哈哈一笑,一外地来潍的率真80后瞟了一眼不加思索地评价“有创意!”
　　百度一下,此潍坊人“名作”在网上亦有一定流传,为方便外地人理解,“肉火烧”后还加了括弧——一种火烤的肉馅饼。多年来潍坊媒体上有识之士一直叹惋潍坊名吃走不出潍坊,洋肉火烧麦当劳都传遍全球了,西安肉火烧——肉夹馍也传遍全国了,怎么就是俺潍县肉火烧走不出去呢。这下好了,凭着“月亮像个肉火烧”这一名诗名句在网上的传播,肉火烧定会名声大振,潍坊名吃走出潍坊走向世界看来有希望!
　　看来还是得文化搭台,古往今来,多少名吃名品其实都是沾了名人名作名句的光而一炮走红的呀,只可惜咱“月亮像个肉火烧”的作者至今未考。
　　此诗相传是几十年前的一对情侣花前月下时所作,也算是“情诗”了。情郎由月亮一下子联想到肉火烧,一个原因大约是那时生活困难,那位先生没怎么吃饱的缘故吧。他饿呀,你不能怪潍坊人太庸俗少浪漫,那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饥寒交迫时划亮火柴看到的不也是烤鹅和火炉吗?这在崇尚所谓物质决定精神的当下,应该更好理解。
　　当然,本人在潍浸染多年,阅人无数,也深知那位先生即便吃饱了也还是会如此这般感发抒怀的,没办法,就这么实际,就这么实在。以至于像薛藩一样故意污辱斯文,嘲弄风雅。在讲究实际、崇尚世故、满眼利益的市侩民风下,自然会有“月亮像个肉火烧”,而不会有风雅钱塘的《春江花月夜》。这其实与饥饱无关,与穷富无关。
　　如今在政府的大力改造建设下,潍坊环境好了,城市脱胎换骨,亟待跟上的是城市文化与市民精神气质的提升。“小苏州”白浪滔滔的胜景如今已然再现眼前,“蓝色”战略下,清新而强劲的海风即将吹来,面对良辰美景,当大自然最为美丽纯净的光华照亮人心之时,希望潍坊人心底泛起的是更为纯净高远一些的情怀,最好不要总是带着一股肉火烧味儿。
　　生命短暂而珍贵,人不能永远只做利益的奴仆。不然借用老潍县的话说,那真是“糟瘫”!
小饼如嚼月
　　趁还有些时日,想想如何过一个悠然的中秋节。那天听一位医学专家说,长期伤害当代人身体的行为和过程是张多驰少、养多动少、食多眠少,且大多数人死不悔改,当作时尚。闻此言,心一悸,不知为何想起几年前为一盒月饼而漫漫等待的时光。
　　自小不太喜欢吃月饼。8年前到苏州读书,第一次尝到了现烤现卖的苏州传统美食——鲜肉月饼,是去观前街吃的,这条街因地处千年道观玄妙观之前而得名。鲜肉月饼一如我们潍坊的肉火烧,馅儿是一大团鲜肉,出锅的时候泛着金黄色,叫人想起那个黄澄澄的月亮。
　　后来常去观前街了,每每也抵制不住吃肉月饼的诱惑。最好的肉月饼当属长发商厦的。离中秋节还有段时间呢,商厦门前就有人在排队等着肉月饼新鲜出炉了。
　　那是2005年中秋,长发商厦前购买肉月饼的人排起了长龙,队伍一直拐到了旁边的小巷里,我加入了漫长的等候中。太阳好大,巷子里清清凉凉,令心情闲散。因为多年的雨水浸润,周边的叶呀、花呀、院落呀氤氲得有些柔软和散漫,噪噪切切的人语声增了一份世俗和热闹。我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去享受这一切。
　　轮到我了,每人限买一盒,记得一盒十只,非常珍惜地拎回去。肉月饼热吃味美,凉了味道就逊色多了。好在学校离得近,我边走边挂电话,让同乡好友一起等着,等着吃热热的肉月饼,咬一口呀,鲜香四溢。
　　是的,我承认,想起那盒鲜肉月饼,我流口水了。如今自己似乎被各类事裹挟着,摆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日子一天紧似一天地逝去,离想象的日子越发远了。而为了一盒月饼作悠然等候的情景,让我愈加珍惜。
　　中秋快来了。圆圆的月饼里有很多故事,要讲给儿子听,他不耐烦的话,就让他多吃几块月饼。如果备有甜、咸、鲜、辣四种月饼,那就先吃鲜味,后吃咸味,再吃甜味,最后吃辣味。人生的味道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