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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66年作者到北京串联留念。②1968年2月作者在原潍坊一中留影。③1976年10月作者家庭合影。④1985年9月至1987年1月,作者就读于复旦大学时留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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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朦胧的情愫,随着一个如花生命的凋零戛然而止,在那个荒唐的年代,留下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和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歉疚。 山雨欲来 记忆中,1966年的一段时光刻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记。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五六月份,天气就变得特别燥热,学校的白杨树刚刚泛绿,可能由于久日无雨,有的树叶竟枯黄起来,干热的风一吹,发出“飒——飒”刺耳的声音。 就是在这一年的五月,毛主席写了第一张大字报,随即,整个神州大地升腾起一股热浪,原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我们所在的学校也开始骚动起来。记得当时没有任何人宣布停课,尽管学生还是按惯例到校,但老师已不再像往常那样上课,他们埋头在办公室,要么用写大字报的形式作自我检讨,要么同事间相互揭发存在的问题。在那种情况下,可以说是人人自危,相互间轻易不敢说真话,小心地提防着。 学校的操场上、甬路两边,几乎是在一夜间冒出了许多大字报栏,像把整个学校改建成了纵横交错的迷宫,老师、学生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默默地看,默默地想,谁也难以预测明天发生的事情。 班级内也不平静。记得我所在的高一三班有四十三个同学,由于学校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学生是从各县市区初中生中选拔出来的,所以,每个同学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一股洋洋自得的神气。班内大多数同学住校,只有我们少数家住城内的学生走读,每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再回家。 梦中天使 学校停课后,班里的同学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再也看不到那股傲气,歌声、笑声以及彼此间的高谈阔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说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小娟吧,她的家也在这座城市,每天下晚自习课的回家路上,总能听到她一路哼着歌曲。现在不同了,一路上只见她低头默默地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娟生就一张白皙的脸庞,一双清泉般的眼睛特别灵动,再戴上一副白边的眼镜,整个人显得文雅而宁静。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很忙,班内班外的男生女生,甚至老师,找她的很多,她总有许多办不完的事情。 就在停课前的某一天,我坐在教室里,突然感觉一缕清风吹拂全身,原来是小娟飘然而至!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教室里竟只剩我们两人,我的心跳顿时加快。然而小娟看上去却很坦然,她想看看我的作文本,因为我的一篇写关于母亲的作文老师曾在课堂上点评过。我慌忙将作文本送上,语无伦次地说了句自谦的话。小娟抿嘴一笑,在嗓子眼里说了声“谢谢”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件事过后我想了很久,甚至在梦幻中出现了长翅膀的小天使,那小天使就是小娟! 停课后的几天里,我没见到小娟,尽管我很想见到她。那时,我校出现了红卫兵组织,挑头的就是我班那个最调皮的学生。解放前,他的父亲乞讨被地主的狗咬瘸一条腿,这在当时是革命的最丰厚的资本!因为我的家没有他那样的经历,未能戴上红卫兵袖章,于是,我开始品味被冷落的滋味,并祈盼着能够早日走出困境,加入到红卫兵组织中去。 “革命”行动 经过精心策划,我们班的红卫兵将进行一次重大的革命行动。组织者对行动的内容秘而不宣,只是每天进行发动,说严峻的考验在即,革命、不革命甚至反革命将在这次行动面前得到检验,得到证实。说实在的,我对这帮人并不感兴趣,甚至有时不屑一顾!但人家是革命的领导者,只能抛却他念,义无反顾地参加。 这天晚上,阴云密布,偶尔天边的几束闪电,告诉人们暴雨即将来临。行动的组织者宣布了参加人员名单和当晚的任务:查抄一个反动资本家的住所,据可靠情报,这个资本家的住所里藏匿着电台和枪支! 行动开始,我们二十几个还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的“红外围”紧跟着刚当了红卫兵们的屁股后头,一路小跑穿行在大街小巷中。我们的头儿当晚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束一条宽宽的皮带,骑一辆女式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刚从一位被打成牛鬼蛇神的女教师那儿缴获来的,更扎眼的是:这位同学胸前斜挎一盒子枪——据说是从废品收购站拣来的,因为他个头很小,背又有点驼,所以,盒子枪在他的屁股下方晃动,跟在后面的同学禁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 尴尬的邂逅 队伍刚出发时,我心跳得厉害,心想,为革命流血甚至献身的时候到了,一定要经受住考验! 目的地到了——这是一座普通的居民住房,只见临街门的油漆已脱落,但紧闭着。头儿命令我们在墙上、门上刷写标语,内容无非是“反动资本家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之类。不一会儿,标语已是铺天盖地。只见头儿耸一下歪斜的肩膀,把屁股后的枪移到肚皮下,抬脚用力踹门。 门被踢开时,闻声出来开门的人也已走到院子当中。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我忽然发现,这个身影是那么熟悉,我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恰好此刻一束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把整个小院落照得通明,开门人的影像是那么清晰——她果然是小娟! “没错,这是陈晓娟家!”我身边的同学也不约而同地相互告知。不知是小娟在我面前的缘故还是眼前的事情太出乎我的意料,一股胆气油然而生!我大声喊道:“不能抄陈晓娟的家!” 头儿转过身来,两眼怒视着我,“不革命的就让他滚蛋!”嘶哑的声音喊过后,大家一声不吭。我只觉得浑身发热,先前想加入红卫兵的想法已跑得无影无踪!这时,我发现小娟一手扶着眼镜框,一手像是指着我站立的方向,嘴唇翕动着,但没听清她说的话。头儿走近我并抓住我的衣领恨恨地说:“和狗崽子一路货色,马上给我滚蛋!”队伍间也发出稀稀落落的叫声:“革命的留下,不革命的滚蛋!”我没退路,奋力挣脱那只抓我衣领的手,一路疾跑回到家中,一头扎在床上,哭得很伤心。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自我离开抄家的现场后就一直没再回学校,班里的同学也没人给我通风报信,可能我的问题太严重了,他们都害怕受连累。 革命风云变幻莫测,所谓破“四旧”的风雨已过,红卫兵、造反派们又忙着打派仗去了,所以,我及几个哥儿们成了当时的逍遥派。越是没事做,越是对那件事挂牵不已,我牵挂着那天晚上的抄家是怎样进行的,晓娟如今怎样了? 通过一位参加抄家的同学得知,那天晚上把我赶走后,抄家就开始了。头儿扔给小娟以及小娟的母亲每人一把铁锨,让她们挖出电台、枪支、黄金等违法物资。小娟的母亲苦苦哀求头儿,说解放前小娟的爸爸及爷爷在家乡经营一家五金店,用以养家糊口,他们根本就不认识甚么电台之类!更何况解放前的三四年间,五金店就倒闭了,家乡刚解放,小娟的爷爷和爸爸就相继去世,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求红卫兵不要为难她们。晓娟则拄着铁锨,脸色煞白,愤愤地对母亲说,“别和他们说这些!” 头儿带领他的队员们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但一无所获。直到第二天小娟的母亲昏倒并口吐鲜血,头儿才同意其就医并草草收兵,领着疲惫的抄家队伍返回学校。 惊闻噩耗 几年过去了,但那场革命仍没有休止。人们开始对那些喊得山响的口号失去了兴趣。终于,“知青返城潮”涌动起来,我们这些当初的学生转眼间已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正当大家都想方设法托关系、找门子就业时,我接到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陈晓娟返城了,而且通知我们到殡仪馆迎接。 我按时到了殡仪馆,当年班里的同学几乎全到了,那位红卫兵头儿也在其中,他穿一身灰色工装,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威风。据说,这次仪式是他组织的。 过了一会儿,一位老者(小娟的叔叔)双手捧着一个骨灰盒,颤巍巍地来到了我们面前,含着眼泪说了这样一句话:“把晓娟安置在这里,也算是返城了!” 顿时,殡仪馆内哭声一片。此时我才知道,小娟的母亲抄家后不久就去世了,晓娟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她平日身体就弱,再加上丧母之痛,吐血不止,于去年病逝。 面对这无情的现实,我除了悲恸,还有说不尽的歉疚!我参加过查抄小娟家的行动,当时尽管我中途退场。但如今想来,当时的退出与当逃兵有何差别?并且从那以后,出于明哲保身的心理便再没联系过她,更没有一句关心、温暖的话…… 这时,小娟的叔叔向我走来,他要代小娟还我一件东西。随即,便递来一个大信封,我连忙翻看,原来是她当年借我的作文本。我透过泪水急急地看着小娟写在上面的文字。她说,我写母亲的作文很动人,她想做这样的人。但母亲的去世是因为自己班上的红卫兵抄家批斗所致,这使她心中留下了难言的愧疚。她还说,当第一眼发现我参加抄家时,她感到愕然,当我毅然退出时,又有错怪我的感觉,并再三向我道歉! 此时的我早已泪如泉涌,看不清后面的文字,不顾一切地奔向小娟的灵位,擦干眼泪,久久地望着她那瘦削、白皙的面孔,清澈、凌厉的眼睛,在内心向她那颗纯美的心灵忏悔!
本版撰稿:陆万胜
编后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经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难忘的记忆。“蓦然回首”栏目与您相约,刊发与潍坊有关及潍坊籍人具有深刻内涵的回忆文章,尤其欢迎普通人参与潍坊重大历史事件的亲身经历。文章突出个人视角,风格真诚,不掩饰,不虚伪,字数在3000——4000之间。同时,刊发关系潍坊普通人的组照,照片不分新旧,但每版尽量突出一个主题,要有故事性、可读性。 欢迎广大读者赐稿!投稿邮箱:wfwbmrh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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