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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秋,作者下乡服务途中留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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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期,父母南下工作,把我一个人留在姥姥姥爷身边生活,我是在沂蒙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长大的。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在那个遥远的村落里,有我许多无奈和伤感的记忆,至今回想起来仍感慨万千。 1、血染的钢笔 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个秋天的傍晚,村里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背上背着要饭的大口袋。他那蓝色的上衣牢牢地吸引了我们,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上衣左上方的口袋里斜插着一支钢笔!那时候,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山区,上学是用石笔在石板上写字的,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连铅笔都没见过。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孩子很兴奋,一下就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傲慢的脸上微微笑着,拿出那支笔高高举起,大声喊道:“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钢笔。它能在你的手上写字,还能在你的手腕上画上一只小手表。” “天那!这么神奇!”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挤,都想仔细看看这个神奇的物件。这时候,他看了看我们,像是下达命令:“你们赶快回家拿煎饼来,我就给你们写上字,快点吧!” 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纷纷回家拿干粮,有煎饼、地瓜、饼子、甚至还有半生半熟的柿子。不一会儿,他的口袋里便装满了。 我们期待着看那支神奇的钢笔怎样写字、画出手表来,都挽起袖子,列开架势等待着。可是,那个孩子却失信了,他把钢笔藏在怀里,分开人群,一边跑一边叫:“找哥哥了,找哥哥去了。” 愣了一会儿,我们一齐追了上去。甚至还有小石子飞过他的头顶。 到了村口,我们就让看山的大爷截了回来,包括那个失信的孩子。大爷严肃地说:“天都黑了,还往外跑,这山里边有狼,赶快回家。”他看了看愤怒的我们,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爷蹲下身子摸着孩子的头,亲切地说:“怎么欺负人呢你?就住在这儿吧,明天再走。” 那个孩子却奋力挣脱了他的手,飞也似地跑了起来,丢下了一句话:“我哥哥在山那边的村里等我呢!” 第二天,一个大男孩来到村里,边走边问:“看到我弟弟了吗?他手里拿着一支钢笔。”第三天、第四天……大男孩连续往返这片山区的几个村子,表情忧郁,总是重复着这两句话。 一个星期后,看山的大爷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那支带有血迹残缺了的笔。他是在大山后面的石崖上发现了一只鞋和破碎衣服,还有一堆狼吃剩下的白骨。 2、鬼敲门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灾难降临到这个缺医少药的贫穷小山村。麻疹病毒蔓延,此前没生过麻疹的孩子无一幸免。尽管家家门口上都挂起了忌人的小红布条,不到一个月,就有几个孩子的尸体被送到了东山顶。寂静的村里,不时传出孩子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大人们无奈的叹息声。 东山顶,怪石嶙峋,草木稀少。光秃秃的山脊上,大块的青石纵横交错,小小石坑就像天然的小墓坑。死去的孩子,用杆草编成的苫子卷一卷,上面压一块石头,就算是入土了。 这儿既是孩子们的墓葬群,也是猫头鹰和狼的乐园。夜晚,狼的嚎叫和猫头鹰怪叫声,更让山顶变得狰狞恐怖。 吨儿,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壮壮的身体活泼可爱。大大的眼睛深透着聪明和智慧,他是这个小山村里同龄孩子们的头儿,高烧了一个星期后,他也被家人扛到了东山顶。 那天晚上,风吹得那破旧的门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母亲的泪水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浸透了这个小山村。猫头鹰的怪叫声让村里的狗一阵阵狂吠。 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阵敲门声从梦中惊醒。“支书,快起来!(姥爷是这个山区的支部书记),那个孩子诈尸了!”姥爷提着鞋飞跑了出去。我们都吓坏了,胆战心惊地关上了屋门。 天亮后出门,街头巷尾的大人们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说话的人面色凝重,听的人胆颤心惊。“吨儿炸尸了!”“不是昨天下午才送走的?是不是石头小了点?”“听说,下半夜孩子回来敲门,喊‘娘!娘!开门,快开门!’他家的人吓坏了,用木棍又加固了大门,还是早起给牛加料的他大爷发现这孩子躺在牛槽里,还说了话:‘我娘怎么不给我开门呢?’他大爷当时吓得昏倒在地。”“那还了得!”“后来呢?”“多亏他大爷,找来了阴阳先生,说用避邪的杆草(黍子秸)捆了,再把脸上贴上黄表纸,一步一个黑豆,扛到东山顶上烧了。”“唉!苦命的孩子!”“烧的时候,那孩子直喊娘,最后,那两只眼睛在火里滴溜溜转了半天呢!”“是不是还活着?” “可惜,支书晚去了一步!” 太阳爬上了东山,可那缕缕的青烟一直盘绕着东山顶,久久不肯散去。每家的大门上,除了那小红布条,又多了一根桃树枝子,还有几个散落在石头路上的小黑豆。 我回家后不久,姥爷就回来了,铁青着脸把放在一边的泥盆踢了个粉碎。 那年秋天,肝肠寸断的吨儿娘,也撇下了她另外四个孩子,找她的吨儿去了。 3、难忘的剃头方式 春节快到了,按照风俗我们必须剃头,剃完了头每人才能发一小捆滴答金。 早上,舅妈烧了一大锅水,关上大门,诱人的滴答金(一种适合小孩子燃放的物品,一般留在正月十五晚上燃放)放在一边,姥姥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早早准备好了一切用品,剃头开始了。 看到姥姥磨得明晃晃的剃头刀,姐弟六人谁也不肯上前。姥姥一把把我逮过来说:“你是大姐,要给弟妹们带个好头”。边说边把我装进早已准备好的口袋里。袋口用小绳稍作处理,我便只露出长长的脖子和小脑袋。 那时候,头顶只留下一小圈头发,余下的统统剃光,便于以后头发茁壮生长。 我不敢动,只听到剃头刀在头皮上刷刷作响,头发和头皮分离的过程中,生生地痛。我卷曲在那只袋子里,手脚早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把小嘴咧到耳朵边,伸长细小脖颈,纵着肩硬是不敢出声。姥姥是最有经验的理发师,不一会,黄毛便掉落在袋子上,小脑袋便露出一大半的青头皮。 接下来,便是哭声震天。弟弟妹妹们一个个被从墙角里、鸡窝边、猪圈里拖了出来,装进那个令人恐怖的小口袋。他们可没有我乖,大多在青青的头皮上留下一道道带血的小口子。对此,姥姥有办法:她从那老墙上抠下一块黄土,碾碎了,敷在那小口子上就算完事。说来也怪,果真就把血给止住了。 忙活了一个上午,关紧的大门才敞开。 4、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小时候姥姥养蚕,可是家里没有桑树。 头天晚上,就与小伙伴约定好,明晨去外村偷桑叶。 不知道鸡叫过没有,小伙伴就叫醒了我。“太早了吧,你看启明星还没出来呢!”“快走吧,晚了看山的人来了我们就采不到了!” 于是,我赶紧拿了柳条筐子,顺手拿了一把镰刀,两人快步走出了村子。 到外村去的桑树林要翻一个小山头和两座大山。借着满天的星光,上山的小路若隐若现,我们吃力的攀爬着。山风吼叫,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还有不知名的怪叫,使我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翻越了小山头,就是那座青石峰,陡峭的上山小路,必须靠手扒住两边的岩石才行。爬到山顶,满天的星还是神秘地闪烁着,那启明星仍不见踪影。“快了,我们再翻过鸡窝林就到桑树林了。”看我害怕的样子,胆子较大的小伙伴边走边鼓励着我。 终于,来到了鸡窝林山后的那片桑树林。层层梯田,一棵棵桑树像一个个幽灵,顺着山势弯弯曲曲地排列着。 跳下几道石阡,进入桑田,尽管桑树上那毛绒绒的叶子只有现在一角的硬币那么大,可足已让我们狂喜。 正当我们急匆匆采摘的时候,“干什么!”看山人一声怒吼,像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我一下瘫倒在地。小伙伴喊了一声“快跑,看山的来了!”便飞快地登上了山顶。脚步声近了,像在我的头顶,我急中生智,把柳条筐子扣在了头顶。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穿越山底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慢慢站了起来,爬上石阡。猛然间,在那山顶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那双尖尖的小耳朵在星光下来回晃动。 那是一只吃人的狼! 此刻,我多么想再次听到小伙伴的喊叫或者看山人的怒吼!可是,大山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那双在星光下绿莹莹的眼睛。浑身瘫软,脑子一片空白,柳条筐子和镰刀掉在石头上。砰!镰刀和石头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里回响。那双眼睛猛然后退了几十步。这让我想起:大人们讲过,狼最怕响声! 于是我飞身跃起,拾起镰刀,使劲在石头上敲了几十下,爬过几道石阡,来到山顶。下面是层层梯田,每道阡都有几丈高,我飞身跳跃,连续十几道阡跳下来,我重重摔倒在一块大石头上。 顾不上周身痛疼,慢慢回头,天哪!那双令我胆颤心惊的眼睛就离我十几步远,停在那儿紧紧盯着我。顾不上喘息,我连爬带滚,总算来到了青石峰。 青石峰悬崖峭壁,跑是不可能的。我看了天,那启明星还没见动静。奋力挣扎着起来,甩起镰刀,敲打着山路两边的岩石,一步一步挪下山来。我知道,一踏空,便会滚到山底。镰刀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大山的上空。可那双眼睛一直在离我几十步的地方紧紧跟随着我。走山底的时候被藤蔓拌了一下,脚崴了,爬起来并不觉得疼。再过一个小山就是村口,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哭,也无泪。有的只是浑身的战栗和满身冷汗。 到了村口,我松了一口气。再有几十步就到家了,那家伙也停下来。我一步也走不动了。多想有一声狗叫,多想听到鸡鸣,可星光下的小山村静得让人恐怖。 爬到家,关上门,我便瘫倒在过道里。 第二天,我病了。脚肿的像大馒头。发起了高烧。嘴里不住地喊:“狼!狼!狼!” 姥姥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那不是狼,那是狐狸,是一只善良的狐狸,是它把你送回了家。”
本版撰稿 景 蓝 蓝景,女,1954年3月生于浙江萧山,后在沂蒙山区一个叫裴家官庄的村子里长大,从村里的赤脚医生开始,一直从事医务工作。 编后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经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难忘的记忆。“蓦然回首”栏目与您相约,刊发与潍坊有关及潍坊籍人具有深刻内涵的回忆文章,尤其欢迎普通人参与潍坊重大历史事件的亲身经历。文章要突出个人视角,风格真诚,不掩饰,不虚伪,字数在3500左右,并附4-5张老照片。同时,刊发反映潍坊重大历史事件的组照,每版尽量突出一个主题,要有故事性、可读性。 欢迎广大读者赐稿!投稿邮箱:wfwbmrh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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