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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王  王宝玉
2013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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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王  王宝玉



    ■胡培玉
  麻子王叫王宝玉。大家不叫他王宝玉,叫他麻子王。不到一米六的个子,还虾着个腰,核桃大的脸像个筛子底,麻子缝里还结满了疙瘩。麻子王有两层含义,一是他姓王,二是麻子长得多。
  麻子王小时候生水痘,他爷爷认为是感冒了,一直吃感冒药,捂着冒汗,把痘子憋在体内,差点死了。扔到乱坟岗子里,一见土又活过来了。村里疯和尚说,这个孩子早晚不好养,早了比晚了好。他将死于无常,是万箭穿心。
  麻子王一岁死了娘,两岁死了爷。就是他爷爷理整着。惯得不成的东西,在村里就是个小霸王。邻居跟他爷爷吵架,就把邻居家的南瓜割开拉上屎。在学堂里老师批评批评他,他就把学堂里的锁上弄上屎,还把老师的内裤扔进三寡妇家,说老师耍流氓,让村里把老师撵了……
  十三岁那一年潍河发大水,麻子王下水捞浮柴,差点淹死。三十三岁那一年又差点让拖拉机压死。
  麻子王自从死而复生以后,在村里见人就说,我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魁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知道再也不能去缠人家的闺女了。那样人家会说他不地道。他就瞅上了李大拿的闺女。
  李大拿和陈魁不一样。李大拿是真的罪大恶极。大兰子就是死在他手里的。李大拿是大兰子的五叔。李大拿要交五双鞋,可是他只做了四双。大兰子去催要,他就光着腚站在门口。大兰子说,我杀头都不怕,我还怕光腚的。她要的是军鞋,她也有任务。三九严寒八路军在前线打仗没鞋穿,她得给八路军送鞋。李大拿就怀恨在心。李大拿说不就是一双鞋吗。我可是你亲五叔。大兰子说亲五叔更要带头。一个户差一双,全村就是多少双?李大拿说,好你就等着我的,你不是六亲不认吗,你有掉到我手的时候。
  第二年春天,还乡团来了。杀回来的还乡团,杀人杀红了眼,比狼还残暴。大兰子藏在她姑家里,李大拿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还乡团。大兰子被还乡团从她姑家找出来,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示众,然后弄到南河去活埋了。李大拿还跟还乡团一块捉过武工队长老娄。多亏老娄的水性好,跳了潍河,才逃了一命。
  解放后依着老娄,李大拿罪该枪毙。李大拿的姑夫是县长,就放了他一条活路。
  那一天晚上李大拿挖完湾泥,累得死了的心都有,好几次他也想到了自杀。可是好几次把农药准备好了也没喝下去。有一次已经喝到嘴里了,刚要下咽他女儿喊他吃饭又吐了。他扔不下孩子,如果自己死了倒也容易,可是孩子们怎么办?大地主李洪江死了,可是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继续扫街挨批斗。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还是不死的好,就把这个屎盆子顶到底吧。
  叔你住下!麻子王对李大拿说。
  李大拿打了一个冷战,就住下了。李大拿如惊弓之鸟。麻子王说,叔,你看看你们这还是受得了罪,早晚就被折腾死了。我有一个办法能保你今后不受皮肉之苦。
  李大拿抬头扫了麻子王一眼。别看他对着麻子王笑,杀死麻子王的心都有。麻子王下手太狠,打他的时候光找软肋。
  麻子王说,我不但能保证你不受皮肉之苦,我还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知道我现在是驾驶员了,驾驶员可是了不得。机器一响,黄金万两。你闺女年龄也不小了,也应该找个主了。
  麻子王卷了一支烟递过去。李大拿赶忙接着。麻子王又给他点着。这种礼遇,多少年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打骂、呵斥,屈辱受尽。李大拿的嘴巴子都开始打颤。纸烟掉在地上,又捡起来,吹吹,夹在耳朵上了。
  李大拿说,你是说?
  麻子王说,你要是愿意就让她跟着我。你也看到了,好人谁要你的闺女,送上门去人家也不要。要了祖祖辈辈不得安生。这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一万年还要讲,没完没了。要知道我是根红苗正,要是跟着我,他们没有敢的。我叔还是城里的干部。
  李大拿喉咙动了一动,不说话。
  麻子王说,你有罪,可是你闺女没有罪。谁都没有选择下生的权利。就让她跟着我吧。我是在可怜她呀。我知道现在有好几个人在盯着她,她要是不跟我,有人就会糟蹋她。到那时候,她就成了一只破鞋,更没人要了。 
  李大拿说,你要是娶了我家的闺女,你就是五类分子,就没有你扎煞的了。
  麻子王说,我叔是县里的干部,是有功之臣,县长是他的战友,生死朋友。他们不敢,打狗还要看主面呢。在僻庄,我怕谁!
  李大拿的闺女叫李子萱。人长得漂亮,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大辫子又粗又黑,眉毛像柳叶,眼睛又大又亮。自裁自缝的蓝碎花上衣,是那么合体,腰是腰,胸是胸的。她人不但长得好,而且自小练就了一手好活,割麦子锄地,不让须眉。可就是摊了这么一爹,让她抬不起头来。
  李大拿回到家,蹲在天井里唉声叹气。想着想着就呜呜地哭了。
  李子萱说,爹又怎么了?他们……
  李大拿刚要说,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李大拿快出来。李大拿一听就打了一个寒战。明天就是三秋大会战,第一项工作就是先开四类分子的批斗会鼓舞士气,这是惯例。这种会挨批斗最厉害的就是李大拿。
  下半夜,麻子王才把李大拿架回来,李大拿被打得血肉模糊。麻子王给打了洗脸水,又拿出一包茶,一盒烟。说,这是我叔送给我爷爷的,就送给你了。
  麻子王对李子萱说,是我晚去了一步,要是我在场,他们不敢。你们休息吧,我回去了。明天我给你送点小米来。
  麻子王看了一眼李子萱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回来了,摸了李子萱一把。
  麻子王一走,李大拿说,麻子王要娶你,我没应承。
  李子萱说,为什么不应承。人一生怎么还不中。
  李大拿说,可是他心眼也不好使。坏。
  李子萱说,我看他人还可以。像咱这种人,好人谁会娶咱。只要他不嫌弃咱就行。
  李大拿抱着头说,我对不起你死去的娘呀……
  李子萱说,爹快别这么说了。 
  村书记老樊刚吃完早饭,麻子王就过来了。他满面春风,每个麻子里都冒着欢快的气泡。老樊问,看你那个熊样,怎么高兴得你?
  麻子王说,我说着媳妇了。
  老樊看了一眼麻子王说,你不是做梦吧,是谁家的闺女?
  麻子王说,是李大拿家的。你给我开证明,我要跟她登记。
  老樊把桌子一拍说,跟谁都行,就是跟她不行。这是路线问题。这是很严重的阶级斗争问题。我管不着你,你叔能管着你。你要是跟她成了亲,你的下一辈子就完了,不得翻身。你叔也会受连累,他是县里的干部,弄不好就撵回来了。
  麻子王回家就趴在炕上哭。他爷爷老顽固就撅着条小辫子过来了,问,怎么了?老顽固还是晚清时候的打份。
  麻子王说,老樊不给我开证明。他还拿我叔压我。
  爷爷说,走,我去找他。
  老樊躲了,不见老顽固。
  下午麻子王的叔就瘸着一条腿回来了。见面就问麻子王,听说你要跟李大拿的闺女成亲?麻子王绞着手指说是。他叔把腚一拍说,你是找麻烦。不行!你不能跟她结婚。她是阶级敌人,是杀害你小姨的刽子手。你这是背判了我们贫下中农。你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麻子王说,共产党的政策是,按不按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她爹是坏人,她可不是。
  他叔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呀,这不但连累了你的后代,我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他家的闺女咱不能要。咱找个好人家的闺女。
  麻子王说,好人家的闺女人家谁跟我。我快四十的人了。
  他叔说,咱根红苗正,咱就不愁找不着个好人家的闺女。
  麻子王说,叔,我得给我爷留个传宗接代的。他叔说,不行。我好吃好喝的供敬着你们。麻子王说,叔呀,你行行好吧,那是两码子事,吃肉肉味,吃鱼鱼味,没个老婆不是个滋味呀,我的亲叔。
  老顽固说,小混账,你想让你哥哥这一枝子断了?
  他叔说,断了就断了,断了也不能跟阶级敌人结婚。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烈士的鲜血不能白流。
  老顽固猪尾巴似的小辫子翘到头顶,说,白流就白流。我不管这些,我只要重孙子。
  他叔说,爷你要是这样护着他,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老顽固说,你个狗日的,就算是你养的我,我也要成这门亲事,我也要抱重孙子!
  他叔说,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到时候我也有个说法。
  老顽固说,立就立。
  他叔就写了字据,为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他不怕跟王顽固断绝父子关系。老顽固不识字就在白纸上摁了一个大手印。
  麻子王就跟李子萱结了婚。村里就把麻子王的一切贫下中农享受的待遇取消了。他叔也把养老的事取消了。老顽固就得了病。直到闭眼,他叔也没来。殡也没出。县里就夸他的阶级立场坚定,又提了一级。
  有一年麻子王生活不下去了,就到大昌镇耍吞针的魔术。吞针术是把针吞到嘴里,咽下去,然后从腚里拉出来。其实是准备两包针,一包藏在腮帮下,张口让人看,然后把另一包从腚里抽出来。正玩着,他叔去大昌镇检查工作正好路过,一见就骂,小狗屎,正事不做,光做些下三烂。麻子王一见他叔,一急就把含在嘴里的针真的咽了下去。
  麻子王送到医院时,已经气断身亡。享年四十二岁,留下了一儿一女。后来儿子当了兵,女儿考了诸城师范。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诸城市文学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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