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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是桂花的婚期。 年近而立才出嫁,老姑娘桂花在常人眼中是“行为偏僻性乖张”,往好听了说是“特立独行”,用直白的大实话说就是“异端”。 想当初,百花园众姐妹一个个年方二八品貌端丽,长长一个春季里,从春寒料峭到晚春燥热,桂花的小姐妹们相继出阁,嫁给了一个个名字带“春”字的阳光小伙:超逸清雅脱尽尘俗的水仙嫁给了一脸喜庆热闹的春节,芳名远播肌肤如雪的香雪兰嫁给了外表严峻内心温暖的“冷面小生”立春,鹅黄短袄碧绿罗裙的迎春嫁给了活力蓬勃的春分,粉面佳人桃花嫁给了暖暖笑容的阳春,素面朝天洗尽铅华的槐花嫁给了热情似火的晚春…… 犹记那时节春阳艳丽如染,春风柔情无限,春小伙们来迎亲了。鞭炮齐鸣,唢呐喧天。众花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那个如火如荼的春天里,桂花被遗忘在冷清的角落。令旁观者费解的是,桂花一脸淡定两眼漠然,款款独上绣楼,轻掩闺门,轻阖绮窗,轻垂湘帘。日间银针一枚纺车一架女红针织,夜晚诗书几卷宝砚一方笔墨相伴。心如止水,安之若素。 庭院深深深几许?桂花深居简出不问人事,熟视无睹邻家桃花夫君相陪荣光归省,充耳不闻隔壁杏花喜产麟儿娘家小住。 他人眼里难捱的冷清寂寞与枯燥无聊,在桂花看来却是生命中难得拥有的清静安闲与舒适自在。日间纺织贴补家用,夜晚书香浸润心灵。绣品堆积,件件精致样样华美;诗稿满案,字字珠玑篇篇锦绣。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女大不中留啊。眼见母亲一天天愁得鬓染霜花,疼惜母亲的愧疚之余,桂花道出了衷肠:娘啊,找个人嫁容易得很,只是就算富赛石崇、貌比潘安、才过子建,无奈我心无感应,岂不白过一世? 春尽夏至。夏夜里,一页又一页俊雅端正的蝇头小楷凝神写就,桂花靠在椅子里休息,清朗秀丽的身影映在窗上。半个月亮爬上来,那在窗下深情回响了许多个夜晚的箫声又悠扬响起。箫声柔情又纯净,一如窗外溶溶月色。桂花笑笑,纤纤素手轻阖绮窗,熄灭灯盏,在黑暗中静听那深情款款的箫声渐行渐远。 漫漫一个夏季,那箫声夜夜在桂花窗下倾吐心事,蚀骨的婉转,动魄的悠扬。常常,箫声会蓦然而止,引得沉浸在乐音中意醉神迷物我两忘的桂花猛然一颤恍如梦醒。此时无声胜有声。 立秋了,秋凉怡人秋风爽快。那令桂花销魂醉魄的箫声依旧夜夜在窗下倾诉,只不过在丝丝秋意中多了几分感慨喟叹,多了几许苍凉悲壮,有如“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燕赵悲歌的气韵格调。一直摇摆忐忑的心事至此笃定踏实下来,桂花几乎是成竹在胸,几乎是胜券在握:窗下的箫声,既有情怀温柔浸润着杏花春雨江南,又有铁肩刚劲担负着骏马秋风塞北,这箫声,该不会把我这柔软洁白炽热挚真的闺中女儿情肠来辜负。 那个清辉朗照的月圆之夜,当那亲切的箫声再度在窗下响起,桂花没有关窗。 明窗独坐直至四更,姣姣面庞印在窗上,袅娜身段印在窗上,桂花在静夜里用最细腻最温柔最纯净的女儿情衷去体贴慰藉那情切切意绵绵的箫声。窗下箫声一曲终了,窗内明眸如湛湛秋波两泓,临窗荡漾,直至涓涓流泻窗外,羞赧地洒落在那一往情深的箫声上。 清秋时节朗月夜,烛影盖头相映红。窗外更深露重,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执子之手,低低切切,箫声问桂花:唉!山重水复疑无路啊!为什么直到秋风萧萧,你的心才肯为我微启?是好事多磨还是精诚所至? 秋月下笑靥嫣然秋风中暗香袅袅的桂花幽幽答道:在秋风凉意中开放,这是我命中的定数,违背不得。我不能乱了生命的节拍韵律。躲过春季的繁嚣喧闹,抛闪夏天的热力四射,只为积累情愫蓄养身心,直到在生命的花季姗姗来时,才能够为心爱的人酣畅绽放那份极致的美丽。 箫声婉转响起,柔情似水。桂花静静绽放,幽香沁人。箫声轻扬桂香飘逸,丝丝缕缕,袅袅升腾,缭绕在屋梁房栋,沉醉了秋月,沉醉了秋风。 栾淑莹 (作者系安丘市第二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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