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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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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会前王宝三准备了一个秋天。
去年女儿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敦促他把老手艺再拾起来,他一直不动心。其实女儿还上初中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多少回了,他一直都没当回事。心想,种了一辈子地,都一把岁数了,不费那个心思了。但是今年他的心有些活了,放暑假的时候女儿回来说,让他做好思想准备,她要上国家最好的大学。他当时听了也没说什么,心里话,准备什么,不就是供你上个学?俺还怕你考不上呢……
但是让他犯嘀咕的是,他不知道上国家最好的大学要花多少钱,女儿也没和他说。看来这妮子是逼着俺非把老手艺再拾起来,好,拾就拾吧,只要你给俺考上。
刚入秋,王宝三就和老伴开始忙活了。他的手巧,晒了一院子的泥小孩,泥老虎,泥小狗,泥小猫,泥小猪,泥小鸟,还都给它们上了颜色安上了哨,都会叫。
家里没有汽车,也没有摩托,满满的六大蛇皮袋,自行车和电动车都带不了,只有起个大早用小车推着去赶山会了。
让王宝三想不到的是生意太火了。怪不得女儿总催他把老手艺拾起来,早知道这样就该早听女儿的,他一边忙着一边有点后悔起来。
山会期间他确实够忙的了,早饭经常不吃,中午饭也只是买两个油炸面饼,喝一小瓶汽水就算过去了。他不断地向行人兜售他的小商品,给人的感觉嘴唇仿佛都要磨薄了。应该说他的形象还是不够漂亮,曲曲弯弯的走了一天的土路来到这山会上,忙的只洗过两把脸,浑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土味。脸面看上去又黑又厚又硬,很像一块未经任何加工、又经过了长久日晒的土块。但他朴实无比,晃眼一看就透着一种美,细看更美。他身上唯一能和漂亮沾边的,是他那口既结实又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祖辈几代都来自于土地,在土地里浸泡了多少年,身上存留了过多的惟土地所独有的黄褐色的美。
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带商人的奸诈之气。他整个的形象都在告诉人们:我就是勤劳善良的农民,现如今政策变了,俺庄稼人的思路也变得活泛了,不再一个心眼的在地里打转悠,地里没有事的时候,俺就凭自己的能力来到这属于你们的地盘上赚一点小钱。俺很土,也很笨,但你们别笑话俺,俺这才刚刚开了个头,慢慢的俺就会变得好起来,也许日后俺就能赚大钱,谁知道呢,现如今说不准的事儿可多着呢。
山会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人们似乎都信任他。不断有人围上来对他的小物件进行认真地挑选。他用朴实的、无可挑剔的语言向人们一遍一遍解说着:“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值多少钱您一眼就能看个透亮,俺不会多要一分钱。俺从老远的地方推了来,就是叫您看着给您也得把俺的脚力钱算在里面。”
一天下来他确实卖了不少。数了数满手里大大小小的票子,再掐指一算,嘴角眉梢都挂上了来自心底的笑。心里话:薄利多销,积少成多,该知足了。
快近傍晚的时候,来了两个勾肩搭背的小青年。其中一个他一瞅就不像什么好货,斜着眼看人,横着膀子走路,把另一个拖得一趔趄一趔趄的。来到他面前把他的摊子一踢说:“老头,快站起来走人,货我全要了。”稍停又道,“谁让你来卖的?”王宝三没有打怵眼前的两个小青年,他挺了挺腰杆理直气壮地说:“谁让来卖的?国家让我来的。”横着膀子的小青年先一怔,继而斜他一眼道:“好大口气,大字识不了俩还国家,你知道国家是什么……”王宝三把腰杆更挺直了些,说:“俺不知道国家是什么,可俺知道国家会护着俺。不信你就再踢俺的摊子一脚看看。”横着膀子的一个提起脚来就要踩,另一个赶紧拉住说:“你真喝醉了……”又转向王宝三说,“对不起大爷,他喝多了……”一边说着,一边向横着膀子的使眼色。十几步之外有两个警察在执勤点上坐着说话。横着膀子的也看到了,刚才的冲劲立即缓了下来。蹲下身拿起一个小泥孩说:“你这老头,问问你多少钱一个发这么大的火……”王宝三也换了口气说:“你正经的说话,你稀罕俺送你几个都可。年轻轻的说话扛着䦆头还怪俺发火……”横着膀子的一个还要说什么,另一个拉起他来一溜小跑不见了。王宝三还有话要说,但眼看着走没影了心里发急道:俺一辈子没教育回人,好歹的碰上了要教育一回他倒快走了,走了俺也教育您一回。他冲着两个年轻人走去的地方心里说:小伙子,扛着䦆头是种地用的,在这城里头扛着䦆头不好使,看了一眼执勤点的警察又说,国家不让。
夜色慢慢罩下来,王宝三挺了挺腰杆开始收拾摊子,还有两大蛇皮袋。装上车,把车子搭起来,现在感觉轻松多了。拐过一道弯,他进了一家小酒店。这家小酒店他来过两回了。女主人一见他便笑着说:“您别说了,在那儿坐下吧,我给您点菜。一盘炸肉,一瓶啤酒,一个咸鸭蛋。”他怔了一下坐下来,心里想,这城里人真精,我想吃什么她像钻了我心里看了看一清二楚!还是个女人家,唉,这城里人吃得好就是长心眼儿。
刚开始他喝不来啤酒的味道,可上学的女儿说您喝惯了比喝白酒还上瘾呢。并说啤酒是液体面包。女儿老早就给他说过这话了,还是奔小康的时候,女儿就让他学会喝啤酒,说我们国家设计的小康生活里面,就包括每顿饭有啤酒。那时候他哪里会听,总是认为啤酒哪有白酒好喝,一股子怪怪的味儿,就是没一点酒味儿。现在虽然讲建设和谐社会了,可要不是来赶这山会,他还不会喝。女儿在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从心里冒出来,给他唤起了一种亲切感,甜丝丝的,怪舒坦的。他想,上学就是好,小小年纪比我知道的都多。我一定要多多挣钱,让她上国家最好的大学。
小店里人很多,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闹闹嚷嚷的说着一些和他毫不相干的话。独他这一处清净,菜也最为简单,但独他这边吃得最香最甜。他吃菜时一点点的放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的,那份神态惟有为他的食物付出辛勤汗水的人才能够理解。周围猜拳行令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点也干扰不着他,他喝一口啤酒嘴角眼角都溢着微笑。心里想,还真给女儿说着了,这就喝上瘾了。不过这啤酒也真是好东西,又累又渴的时候喝上一瓶全解决了,难怪女儿说它是液体面包,早知道是这样真该听女儿的话,早喝。不过现在知道啤酒的好也不晚,和谐社会里喝上更舒坦。回去一定要问问女儿,问问她和谐社会里还有什么,俺也赶一下时髦儿。
王宝三喝了一口啤酒,对心里的女儿说:妮子,你就给俺好好考吧,明年的山会俺要运他一汽车来卖……
张有世 (作者系诸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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