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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熟了□蓝景 柿子黄了,高粱红了,酸枣也熟了。青石峰南坡的几块半月形的地瓜地,秧子也该割了。 秋风总是挑逗着人们丰收的喜悦。几个小队的妇女们也就三五成群的打起了帮。诱惑着妇女们跃跃欲试的是那青石峰南坡的酸枣林。 青石峰凸起在黑黑玄武石的簸萁山怀抱中,独居一色,鹤立鸡群,披一身青色的外衣,悬崖峭壁,东西两面难于攀登,草木稀少,沟底幽暗,半山腰有几颗奇形怪状矮矮的松,峰顶残留着几段齐长城,是山鸡狐狸们的乐园。青石峰的南坡较为平坦,土地贫瘠,在山脚下仅有几块半月形的地瓜地。常年生长在这儿的灌木荆棘平时没人管理,更没人关注。只是这几年,药材公司大量收购酸枣核,而且价格不菲。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这给只能依靠养几只鸡、卖几个鸡蛋换点油盐酱醋的穷山村,真是提供了一个发财的契机。春夏两季,静静的山坡渺无人迹,经历了春华秋实,这儿便瞬间灿烂,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看山的人天不亮就上山,日落后下山,坚守在那片阵地上,看护着这片酸枣林,他们不停晃动在那几段齐长城间,还时不时大声吼叫几声,似乎在吓跑偷酸枣的人。 趁着割地瓜秧子期间,由孩子们组成的小侦查队,就一拨拨偷偷地开始了对这片酸枣林细致入微的勘探,回家后向大人们复述着酸枣的成熟、厚薄和隐蔽时的地形等等情况。妇女们准确掌握了今年酸枣的分布情况后,准备工作就开始了。柳条编的长筐每家都有,是不用准备的,准备好二尺左右的木头叉子和一根粗木棍也就行了。但是小组开会是非常有必要还得几次反复研究决定由哪些人参加(通常一家只准带一个孩子)、几时走、联系暗号(一般就是学动物的叫声)、被看山人发现后逃跑路线和被抓到后不能供出同伴等等。那年月平均分配主义,是不允许你动队里的一草一木的,干这事只能夜间偷袭,还得攻守同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那下玄月明亮地照在寅卯时段就可以动手了。日子在焦躁的等待和期盼中度过,十五的月儿圆了,但还得等。 那年我有幸被组里人选中,选中的因素是机灵和手脚还比较麻利,重要的是我不会到处乱讲。 那夜似乎刚刚进入梦中,我便被舅妈推醒了。我知道那早已谋划和期盼中的“战役”就要打响了。我兴奋得浑身战栗,牙齿也砰砰直敲,好不容易扎紧了绑腿,走出门去,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就把我夹在了中间,疾步奔向青石峰。 月光如水,倾泻在高山河流原野上,远山黝黑,近山朦胧,河水闪亮,山路崎岖难行。步快脚轻,连咳嗽都得捂紧了嘴巴,生怕惊醒了熟睡的狗儿猫儿。山谷里的风紧吼慢吟,让人时不时就想起聊斋里的鬼故事,起一身鸡皮疙瘩。半山腰上的那几棵树就像看山的人一样,时而起伏,时而俯冲,让人随时都想到尽快逃离这恐怖的大山。冷不防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趔趄,脚趾就生生的痛。几乎是一路小跑,那几块半月形的地瓜地就在眼前了。大人们扯了几缕地瓜秧放在石阡边上,就开始直奔目的地了。我是断不敢在前面走的,我怕踩上那软软盘成一团的蛇或者碰上狐狸野兔什么的,就紧紧跟在舅妈身后,用木叉子和小棍拨开杂草和荆棘,来到早已视察好的酸枣林边。 “今年的酸枣长势真好”,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是啊,朦胧的月光下红绿相间的酸枣压弯了枝头,稍小一点的酸枣树就只能匍匐在地,张开的棘刺和绿叶静静地瞅着月亮,又无奈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想早一点解脱还是不想让我们棍打鞭敲。这时空,是容不得你怜悯和思索的,只需要尽快抢掠。于是,找到目标,高一点的酸枣树就用叉子叉进柳条筐,小木棍噼噼啪啪紧打慢敲,眨眼功夫,酸枣树就剩下光溜溜枣红色的荆条了。小的酸枣树就只能叉起来把筐沿放在底下,轻而易举匍匐在地的酸枣树就挺直了腰身。尽管不需用手,也没法用手去摘,可那锋利的棘针不是扎进和刮破了你的手,就是撕破了裤脚,幸好来的时候就打了绑腿。至于那扎在手上的棘针,你得忍着痛,只能回家后用针慢慢挑出来。筐子沉沉的满了,月亮似乎还没动,仍然好奇的望着这片酸枣林,望着晃动的黑影,和那高高的青石峰。 暗号频应,该撤退了,尽管还有一些恋恋不舍。回到地瓜地里,舅妈把早已准备好的地瓜秧盖在筐上,一是怕被人看到,二是也盖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生灵,如果它们爬出筐外,那你就惨了,它会在你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让你几天都不敢摸的大疙瘩。即便是倍加防范,总也脱不了它对你的侵害。到家你得用咸菜水和成泥巴厚厚的涂在伤处,等泥巴慢慢干了,扒出那可恶的毒刺。当然让你牺牲的还有你的汗毛。 偷袭成功了,胜利了。那天凌晨没有被看山的人抓到,也许是他太累了睡过了头。 月光来回相伴,让我顿时对这月色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红绿相间的酸枣摊在院子里,颗粒饱满闪亮。吃一颗酸酸甜甜,让你顿时想起了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糖葫芦。 这摊开的酸枣里并不纯净,那些可恶的八角毛子,撑绿了大大的肚子,耸立的几朵毛让人头皮发麻。得把这些虫子选出来,再用筛子筛除你打烂的碎叶和棘针,就把酸枣倒进一口八人大锅,添上水,拉动风箱,火苗窜动,不一会儿小屋里就充满了酸甜的清香。 酸枣在锅里煮得皮开肉绽,骨肉分离,最后的一道程序是把皮肉去除,只剩那褐色的枣核。其实那煮熟了的枣肉也很好吃,只是在那个年代,肚子里塞的是地瓜和地瓜干,那胃里断不能再贪婪那酸东西,它会让你的胃酸把牙都得吐掉。 清清的河水漂洗出酸枣的皮,河面上荡开红绿相间的花。望着褐色的枣核沉在篮子里,那种偷袭后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勇气溢于言表,胆气也随之长了几分。 把枣核晒干,挎上筐子赶个集,那人民币就到手了。我记得那年每斤酸枣核能卖四毛钱,贵的时候能卖到四毛五分钱。 那年出征数次,转战南北,甚至掠夺了邻村的山沟。有乐有悲,也会与别的偷袭小组发生碰撞,不过都是一笑了之,断不可能去告发。记得有次被看山的人追着满山沟跑,当然也就颗粒无收。可喜的是,春节我们姊妹每人都第一次穿上了一双盼望已久的“历史鞋”。舅妈也穿上了兰底碎花褂子,衬在她那白嫩的粉脸上,漂亮极了。 每年的秋季,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青石峰南坡那片酸枣林,和那酸甜的酸枣。记得有一年秋我回到那小山村,舅妈的手臂上又涂满了咸菜水和成的泥巴,我用那细细的银针在她那双手上挑出了二十几根枣红色的刺,有的足有一毫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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