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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钟亮,生于1945年11月,山东诸城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潍坊市文联副主席,山东省作协理事。1964年考入山东大学政治系,学哲学专业,但痴迷文艺。1973年开始在《山东文艺》发表作品。相声《百花丛中》在全省获奖,并参加全国调演,为山东建国以来代表性佳作之一。1978年其小说处女作《拜年》于《山东文学》发表。代表作《散香》在《当代》发表后被选入《山东新文学大系》小说卷。四十多年来工作之余不辍写作,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如长篇小说《唐赛儿》《永乐皇帝》《曹操》《貂蝉》,短中篇小说集《散香》,电影剧本《神凤威龙》(西安电影制片厂)等四五百万字。
我佩服和羡慕的作家有两种,一是“感觉”特别好,一是“修养”特别高。 莫言的成功昭示我们,“感觉”大抵是一种“异秉”,一种天赐的“潜质”,它似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丢掉了故事性也就等于消灭了小说 “当代小说家还要不要讲故事?”这按说是小儿科式的问题,但因了德国汉学家顾彬贬低莫言的几句话,竟使它玄奥起来,好多人因此产生了惶惑。 回想我们这茬人初涉文学,从一开始就晓得小说有三要素,即故事、人物和语言,三十年来一直奉之为圭臬,没有怀疑过。我们还从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中,晓得了自上古神话、先秦寓言、六朝志怪、唐宋传奇流变而来的过程,而我们膜拜的小说大师如冯梦龙、罗贯中、蒲松龄、曹雪芹等,无疑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因此,“如何讲好一个故事”,历来就是小说家们苦心孤诣孜矻求之的。 但时光荏苒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初,新时期文坛上开始涌动一股小说新潮,人们对小说的“故事性”问题出现了质疑。1981年,我曾以三角九分钱买到一本《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书中居然提到,小说可以完全没有故事情节(如契科夫的《草原》),这使我震惊,震惊之余,却又觉得那仅是大师尝试性的“个案”而已,它是不足以撼动“三要素”之圭臬的。我始终认为,单就小说的“美学特质”而言,其“故事性”绝对不能怀疑。 老实说,我本人就是“以故事入小说的”那一类作家。 我打小就喜欢《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传奇故事。正是它们的滋养,让我获得了一种“故事”的“基因”,使我的小说书写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传统的“故事性强”的特色。我的小说处女作《拜年》,从其叙事结构以及语言特色来看,那其实就是“标准的”故事。若干年后,著名学者兼作家马瑞芳说,“你的《拜年》之所以在全国引起注意,除了题材新以外,主要是故事的特点太强,与一般小说迥然不同”。 自有了“意识流”、“怪诞与非逻辑”等等现代技巧,“单纯的”故事式的小说书写显然已经落伍。但一个作家既已形成了自己的套路,他似乎也很难改变自己。尽管我后来也写出过一篇两篇让好友莫言先生赞许为“用另一种声音说话”的小说,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个“讲故事的人”。 “讲故事?这算是什么作家呀!” 我知道,这种质疑的声音并不仅仅是针对如我者的,事实上,那位将中国当代文坛视作“一堆垃圾”的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在谈到莫言时也是一脸的不屑。他认为,时代发展到今天,“人类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讲完”,并据此断言,“莫言是个落后的小说家”,顾彬的这番话在中国影响很大。 当莫言获取诺奖,在斯德哥尔摩金色大厅宣布“我就是个讲故事的人”之后,顾彬先生就不得不声咽气闷了,国内好多小说作家和评论家也重新审视“故事性”的问题了。看来说千道万,传统是不能丢弃的,圭臬也还是要遵守的。小说总要有故事,这话鲁迅先生说过。叶君健先生在《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之《序》中也说,“小说一般都有情节,有故事”。虽然也有类似散文如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的小说,但总的来说,故事性是小说的特质或者说本质,“有故事”是绝对的,“没故事”是相对的。丢掉了故事性,也就等于消灭了小说。 我们现在回归传统,对小说的故事性重新重视起来,这固然值得高兴,但却不能“盲目乐观”。今天我们所说的“故事”已不是过去的“故事”,二十一世纪的“故事”与唐宋元明清时期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我最近听说,省城济南的一些作家评论家以莫言为例开始热议“故事”这个话题,据说张炜先生认为作家关键是要讲好“自己的故事”,这话真说到点子上了!作家的“故事”,并非人人能讲的通常意义上的“故事”。倘把某个社会事件看做“故事”,那这故事就算是“客观存在”,而你在讲的过程中,肯定加入了自己的观点和思考,于是你所讲的故事肯定就带上了你的印记,那它无疑就成为带有“主观意识”的东西了。为此,把小说的“故事”视为作家“主观意识上的故事”,这话也许不合逻辑,也可能使同道们不知所云,但我自己能懂得它的含义,这就够了。
多读书勤问道是提高修养必由之路 我佩服和羡慕的作家有两种,一是“感觉”特别好,一是“修养”特别高。 这里说的“感觉”,是美学心理学上的概念,而非通常说的针扎了手就会疼、火烧到身上就会热的那种感觉。这个“感觉”的意思有点深奥,也有点神秘,我至今对它还“吃不透”,但时而听人议论“某作家的感觉特别好”,“某作家的感觉非常差”,据此揣测,“感觉”大概就是“灵感”或者义近于“灵感”吧? 1986年秋末,莫言从北京回老家探亲,县里借机举办文学讲座,请他讲讲新时期小说创作的一些问题。我闻讯赶赴高密,得以聆听了他的精彩演讲,并听他阐释“感觉”的涵义。莫言说,“感觉好”是对一个作家创作能力的赞扬,而“没感觉”则是“对作家最低的评价”。我当场不揣冒昧地插话问他,“感觉”是何意思?莫言回答我说,“感觉,实际上是作家捕捉生活、捕捉细节的一种能力”……然后他讲了作家想象力的问题、艺术感觉(如对人物心理把握以及氛围把握)的问题等等。我听后若有所悟。过后翻一翻上海美学教授夏中义先生送我的那本《艺术链》,看到书上列举的一些事例,再对照莫言的演讲,才终于明白,“感觉”大概有两层意思:一即“灵感”,或如普希金说的“灵魂洋溢”和列夫·托尔斯泰说的(心血)“来潮”;二即作家刺激、引发以及把握“灵感”的能力。 据以上理解,我觉着莫言实在算得上当代中国乃至全世界“感觉最好”的作家之一。他一旦有了“感觉”,就能下笔千言,满纸云霞。其一气呵成的《生死疲劳》,洋洋四五十万言,仅用时四十几天。 莫言的成功昭示我们,“感觉”大抵是一种“异秉”,一种天赐的“潜质”,它似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窃以为,“感觉”义近于“敏感”,一个人如果在生活中过于“敏感”,则难以与人相处,这该是他的缺点,但如果进入艺术创作的领地,那么“敏感”就会成为优点,那就是作家求之不得的了。 还有另一类作家,写作的速度虽不很快,产量也不很高,但因为他腹笥锦玉,具备极高的修养,所以写出的小说几乎字字珠玑,件件堪称传世佳品。以我挑剔的眼光看来,当代作家中,好像只有已过世的汪曾祺、林斤澜两位,而在世的,鲜有人能望其项背了。人的修养高低,装也装不出来。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依我看,多读书、勤问道,这才是小说家提高修养的必由之路。 我承认,我是“感觉差”的那类人,而且自身修养也不高,故一直以来几乎没什么成就。但有时也想,“感觉”者虽言天赋,但人的后天努力也并非毫无作用的吧?古人不是也说“天道酬勤”的吗?没准儿在你孜孜矻矻的某一刻,忽然间灵光闪现,神奇的“感觉”就会降落在你的笔端上呢! 既然无法做到“感觉好”,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自身的修养了。 韩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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