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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的清照赶到建康,明诚却突患重病,不治而亡。南渡之后的清照,归来堂没了,丈夫没了,书史没了,可以疗一下伤痛的就只有那浓浓的青州情结了。明诚一生并未完成《金石录》,清照在形影相吊中继续修改那书稿,亦是对归来堂岁月的深层重温。在词作中她立誓说,我这一生最为称心满意的事,就是老死在青州故乡。 死里逃生却又丧夫 春节过后,死里逃生的清照赶到了建康。明诚是否又将她安排在“寒窗败几”的“虚室”里,我们并不知晓,只知清照这遭来到丈夫身边的感受是:“谁怜憔悴更凋零”(《临江仙》)。“憔悴”是失意,忧伤。“凋零”指死伤离散。原来,清照的失意忧伤,是因了她守着丈夫却如死伤离散的一般,且无人“怜”。 便是这等的夫妻相守也没多久。次年夏,明诚突患重病。清照含悲忍泣侍奉床前,无微不至。真是石头也有捂热了的时候,明诚竟被感化了,他立下遗嘱:不学曹操将遗产分与诸夫人,而是只留于清照。 清照埋葬明诚之后,金人早已占领江北,且不断过江掳掠。大宋国都风雨飘摇了,一个寡妇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很快,清照的文物珍宝或遭金兵抢,或遇官军夺,或被贼人偷,几乎散尽了。她也便“飘零遂与流人伍”(《上韩公》),浪迹于江浙一带。 南渡之后的清照,归来堂没了,丈夫没了,书史没了,她本来就没有孩子可以陪伴她,可以疗一下伤痛的,大约就只有那浓浓的青州情结了。 清照抵达建康的次年,过了个元宵节。她看到“柳梢梅萼渐分明”,当即想起了青州的“柳眼梅腮”“宠柳娇花”,这便说: “春归秣陵树,人客建康城。”(《临江仙》) “秣陵”也是“建康”。清照说,春天来到建康的树上,如同回到它自己的家。我却远离故土,身在异乡为异客。 言外之意,她渴望着“春归秣陵树”那般重返青州。 老是沉陷于思乡之中,太过伤痛了。不是元宵节将至吗,赶快出去试试灯、踏踏雪,散散心吧。谁知,清照反倒告诉人们,那更不是她要做的: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谁都知道:如在归来堂试灯,那就有意思了;如在青州踏雪,也必是大有心情的。 青州情结聊以慰藉 建康的梅花正开着。 你仔细看看,它与长在青州的并无异样。倘若折一枝戴到头上,没准儿就犹如回了一趟归来堂呢。结果事与愿违,反而引起了清照更深的苦痛: 风柔日薄春犹早, 夹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 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 忘了除非醉。 沉水卧时烧, 香消酒未消。 《菩萨蛮》 清照刚一睡醒就感到了寒意,心情与鬓上的梅花一起残损了。原因是戴上了梅花,却没有梦回青州。 她深知,试图一时忘却故乡而减轻伤痛,那就只有醉了。 好在睡前喝的酒多,沉香都燃尽了,酒意仍在……这又是何等蹩脚的自欺欺人!她明明是说“忘了除非醉”,“香消酒未消”——这就是醉意里早已忘掉青州了,可她偏又疾呼:“故乡何处是”——我的故乡在哪里呀? 这多么像是撒娇的孩子找不到娘时的哭喊! 清照身在南国期间,真不知她有几日忘却过青州。现今可见的清照手笔里竟令人发现,南国的景物处处勾起她对故乡的怀思,引发她对归来堂的呼唤: 春残何事苦思乡, 病里梳头恨发长。 梁燕语多终日在, 蔷薇风细一帘香。 《春残》 清照首先提问,我为什么“苦思乡”?为什么“病”?为什么“恨发长”?接着她就告诉咱们了:梁燕呢喃、蔷薇花香,还有那风儿都与归来堂的一个样儿,即“一帘香”——这是谐音:一概都连着故乡。 完成书稿重温旧梦 李白早就说了,“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发长是因为愁长。清照的病是想家想的。她与青州,分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水乳交融了。 明诚一生并未完成《金石录》。清照在形影相吊中继续修改那书稿,亦是对归来堂岁月的深层重温。故此,清照在《金石录后序》里接二连三地说,青州是她的“乡”——“乡里”“故第”。其余任何地方,她都未承认过那里曾有她的家。更有甚者,落款时她还为自己署名——“易安室”——多么绝妙啊。 这个“易安”,不再是归来堂里那间房子了,这是指代青州。“室”又正有家人或妻子的意思,所以这个“易安室”就是:青州的家人,青州的妻子。 清照在这片“明月玲珑地”上,尽管酸楚过,但毕竟是自由的,而且既收获了甘美十年的情爱,又酿制了漱玉千秋的词风。所以她同时立誓说: “甘心老是乡矣。”——我这一生最为称心满意的事,就是老死在青州故乡。 正因如此,清照虽在江南住了大约30年,但她除了说自己是“北人”,就说是“客”。当她遥望青州之时,更有惊天泣鬼的生命之呼: 欲将血泪寄山河, 去洒青州一抔土。 《上韩公》 她说:我想将我的“血泪”——整个身心——托付给青山长河,到青州去埋起我的坟墓。 她最渴望的,就是死在故乡,埋在青州。 这诗的署名正是“易安室”。约略是这喊叫声,正合了“易安室”的身份: 是青州的家人,我的魂就要回家;是青州的妻子,我的白骨就要回归我的挚爱…… 然而,现实是不会让她如愿的。她死于何年何地,从来就没人知晓。谁还会让她长眠于青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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