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时期,每个村子外都有一些用土坯建起的院落,里面有几排房子,房子周围堆立着一座座高大的草垛,那是当年农村生产队的场院,里面有盛粮食的仓库、放犁耙耧叉的队部办公室,还有喂养牲口的饲养室。
　　生产小队都有饲养室
农活主力全是牛和马
　　那时,农村基本上是一个村落为一个大队,大队以下再分出若干生产小队。每个小队都在离村不远处分别建有喂养牲畜的饲养室。华疃村的孩子们经常到一些饲养室里看牲口们吃草,感觉特别新鲜。
　　孩子们紧紧跟在饲养员身后,喂骡马时,饲养员总是先用筛子轻轻地筛掉尘土,然后再把那些铡得很细的谷草与一小葫芦瓢被炒过的黄豆面放在石槽里,立马豆香扑鼻。饲养员拿着拌草板子,边敲打喝斥着马儿边用力搅拌着饲料,叮叮当当的像伴奏曲。饲养员说,黄豆面不能多加,队里喂牲口的粮食都是按计划给的,不能让它们放开肚皮吃。那些牛更可怜,它们吃的永远是玉米秸秆、地瓜蔓和少量地瓜干面。“马和牛为什么不能吃同样的草料?”饲养员总是幽默地回答孩子们的问题:“马干活又多又累,就吃‘大白馒头’,牛干活又慢又少,就只能吃‘杷谷(窝头)’了!”
　　孩子们很喜欢马儿边吃草边打响鼻的声音,还有马颈上的铃声,也是一种很美的音乐。牛也有最惬意的时候,那就是它们吃饱喝足后,静静地卧在石槽下,慢悠悠地反刍着草料,口水一个劲儿地流着。那时生产队没有汽车和拖拉机,几百口人要干的运输和种地等农活,全靠牲口劳作,它们干的是最繁重最辛苦的活,吃得却是生产队分配社员后剩下的最糟的草料,还要计划着吃,牲口们在那个年代付出的太多了。
饲养室前经常当会场
村民齐聚有喜也有怒
　　在严寒的冬天或初春,由于饲养室前稍微暖和些,里面又有土炉子烧热水,大队或小队的领导们经常召集社员在这里开会。开会内容有时是公社、大队或生产队干部布置工作,有时是学习上级最新指示,许多时候还对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开批斗会。
　　记得有一天,有个邻村生产队在饲养室前召开“斗私批修”现场会。一位公社干部先做开场白:“敬爱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咱们昌潍地委革委会的领导刚刚到农村做了一些调查,发现我们有些生产队干部经常欺负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气愤地说‘得罪着队长干重活,得罪着会计笔杆子戳,得罪着保管挨秤砣,咱贫下中农没法活!’请大家看看,我们生产队这些干部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大家畅所欲言,也可以进行批判!”这时一位苦大仇深的生产队副队长“呼”的站起来,把哨子往桌子上一摔:“谁他娘的爱干谁去干,老子还不想干了呢!”大会不欢而散。
　　还有一次,公社革委会在一个村饲养室前开会,说要帮助年轻未婚女社员进行“斗私批修”。一位领导说:“现在上级号召我们,人人都要开展‘斗私批修’。现在有些年轻未婚女社员,还受过去封建礼教的束缚,还搞什么‘门当户对’,自私自利的心态很严重。结婚时先跟婆家要什么‘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挂钟和收音机)’!人家不给就不结婚。还有的人找对象挑三拣四,说什么‘跟着工人怕下放,跟着军人怕打仗,唯独跟着队长吃得胖!’”这时就见坐在桌子一旁的队长抿着嘴乐了,高声叫道:“俺都有老婆孩子了,可不敢犯那个重婚罪!”一群姑娘也乐了,有姑娘说:“俺可不想给人家当后娘啊!”社员们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开会的场面也很独特:年轻姑娘往往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轻轻地划着墙壁,像是在写什么心事,两只脚站立得也很特别,只用一只脚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弓立着紧紧贴在墙壁上。听着干部们演讲,明媚的眸子里透着一种向往。
　　村中的老太太也是开会必到,她们颤着两只小脚,努力支撑着佝偻的身躯。衣襟都大大的,把自己宽大肥硕的袖口紧紧地堵在嘴巴上,借口中呼出的热气取暖。
　　那些大老爷们对什么都表现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在墙下或蹲或站,“吧嗒、吧嗒”地吸着用旧书、本子卷的烟卷,有时听到干部讲话不合心意,就会瞪圆眼睛发上一通脾气,脖子上青筋暴起。在其父母或妻子的一顿臭骂后,方斜着眼睛不服气地停住嘴,激起人们一阵大笑。
　　小孩子则总想借这个场面展示一下自己。女孩们玩着“跳房子”或“踢沙包”的游戏,男孩们则相互追逐着嬉戏打闹,往往影响开会。队长便扬起嗓门大吼:“滚远点耍去,这群熊孩子真他娘的烦人!”随着大人们的一阵哄笑,孩子们吓得立马逃离,几分钟后,又重新聚集过来。男人们浓烈的旱烟味、女人们淡淡的粉香,还有饲养室里飘出的阵阵牲口粪便的草腥味,都糅合在一起,弥漫到空气中。
军马大青干活干到老
集市卖掉临走频回头
　　那年月,饲养室还兼做村里的“招待所”,尤其是冬季,有的过路人或夜里开会回不去的公社干部,就留宿饲养室。因为这里有为牲口烧水用的大铁锅和土暖炉,火炕永远是热的；况且,生产队的饲养员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干的,那时讲阶级斗争,饲养员必须是历史清白或对革命有功的人。生产队除饲养员栾钦之外,还有西邻饲养员栾祥成和南邻饲养员栾丕成等人,他们都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有功之臣,最爱给小孩子讲战斗故事。栾丕成曾是我军一位连长,后回村曾担任村干部。他最爱讲莱芜战役时他带领一个连就俘获敌人一个团的辉煌战绩。栾祥成最爱说抗日战争时他跟随赵寄舟司令在清河打鬼子、和战斗英雄肖林一起干掉十几个鬼子的壮举。小伙伴连连叫好,有空儿就钻进饲养室听故事。
　　那年夏天,白浪河激流滚滚,栾钦之陪队长到河滩的牲口大集新买了一匹部队退役的大白马,马屁股上还烫有“z”字样,社员们都亲热地叫它“大青”。大青高大壮实、力大无比,就是有个毛病,遇到毛躁社员出工,若乱甩鞭或农具乱响就受“惊”害怕,漫山遍野地胡乱跑,跑够了就到白浪河套里啃青草,谁也不让接近。几年后,大青老了,牙口不行了,干不动重活了。很快,队长就约上几个饲养员,牵着大青到白浪河沙滩牲口大集要卖掉它。这时,有个能说会道的中年人一个劲儿与队长“握手”。然后,中年人又去与另一个人“握手”。最后用最低价格把大青转到一个买主手里。当买主牵着大青往外走时,它硬是拽着缰绳不愿离去,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一下,眼里似乎还流出了泪。原来,那个“握手”的人是一名“经纪”,就靠介绍双方的买卖吃饭。
　　当年生产队的饲养室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但曾经的记忆,一直在那一代人心中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