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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庆德 著 (上接2015年1月11日A10版) 他写了《同起林上人重访仁公》诗三首,没有了清冷。第一首诗仍写入寺,在“销尽定中香”之后与仁公相见,由于主人的热情,板桥眼中的景况也为之一变,是“雨歇四天碧,风高秋稼黄”,满眼是太平盛世,极力颂道:“可应歌击壤,更为继陶唐。” 第二首,写与仁公彻夜吟诗: 宾主吟声合,幽窗夜火燃。 风铃如欲语,树鹤不成眠。 月转山沉雾,花深鸟入烟。 朝霞铺满径,裁取作蛮笺。 主客诗兴大发,夜间燃火赋诗,风铃欲语,仙鹤吟和,渐渐月转西山,鸟儿眠去,直到东方日出,朝霞铺地,他要截取霞光作为笺纸,书写三人的诗篇。 第三首继续颂扬当今。他说“胜地前朝辟,青山帝主情”。尽管此寺是前朝(指明朝)所辟,可目前的繁盛是清帝恩及青山,重修扩建之功。皇帝所赐,皆承天恩,是要十分珍惜的。 板桥在法海寺小住,又和起林上人唱和,他写了《山中夜坐再陪起上人作》诗四首,与《重访仁公》三首不同的是,这四首毫无阿谀之气,奉迎之态,写的清新自然,生动形象,由官场的板桥,回到诗人的板桥了。第一首写夜吟,以传神之笔,绘出了一幅秋日夜吟图: 人语山上烟,月出秋树底。 清光射玲珑,峭壁澄寒水。 栖鸟见其腹,历历明可指。 秋虫草际鸣,切切哀不已。 在这样的秋夜里,禅心如冰,诗怀弥淡,最后两句尤显生活气息: 吟成无笺麻,书上破窗纸。 没有好纸书写,就写在破窗纸上,是多么无拘无束。 第二首写夜坐。即事为诗,让人如临其地。 顽奴倦烹茶,汤沸火已灭。 冷然酌秋泉,心肺总寒冽。 坐久月当中,寒光射毛发。 在清冷的秋夜里,二人对坐谈禅吟诗,直到天光大亮。 第三首写晨起。以写实的手法,把法海寺秋天的早晨展现的可触可摸,如在眼前。 第四首,写诗的构思和题写过程。 诗成令我写,写就复涂抹。 骨脉微参差,有爱忍心割。 未得如抽茧,针尖隐毛褐。 既得如尸解,蜣螂忽蝉脱。 主人门外来,诗才日豪阔。 迟疾各性情,维余气先夺。 初稿拟成,写罢复改,稍不协调,便忍痛割爱,如茧中抽丝,裘中寻针,一旦破题,便豁然开朗。二人谈诗一夜未眠,仁公特来看望。板桥自谦,在诗才豪阔的上人面前,自己逊色多了。 自谦成了板桥这段交往的一贯。进士的头衔,入仕的渴望,让板桥少了放言高论,没了使酒骂座,然而官场的大门仍然没有向他开放。 在北京这段“候补”的时间里,板桥访了许多达官和友人,有没有拜访过紫琼崖道人允禧呢?笔者认为,板桥是一定去拜访的,否则就不会有以后的紫琼崖道人的派人持简相招。但板桥没有留下拜访的文字,不能靠推测论述。 候补无望,他与同乡任后山同去蒲州入崔纪幕府。兴化县《任氏族谱·艺文谱》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乾隆丙辰会闱,后山公与板桥同受知于蒲州学政崔纪,三荐不售,邀入文幕,校士直隶,极礼遇之。”族谱的这段记载当可信,但有关板桥资料尚未见到其“校士直隶”的记载。从现有的资料看,中进士的第二年,即丁巳年春经德州返扬州时,拜访过孙峨山。这年三月初,板桥为烎虚大师治印一方,落款为“乾隆丁巳暮春初日刊于邗上”。“邗上”二字表明其时已在扬州了。 第十一章 君子相磨 板桥在北京没有候到官,可进士的桂冠,让他在扬州的地位却高了不少。 从“落拓扬州”到“举人扬州”,如今是“进士扬州”了。进士虽不是什么官,可谁都明白,做官那只是迟早的事。再加上板桥的才气、名气,拜访的人多了,请他出面的事也不少,要题字作画的更是络绎不绝。一些上层人物成了他的朋友,进入了他的诗作。 高邮知州傅椿带他的学生王廷赶来拜访,板桥即赋《赠高邮傅明府并示王君廷》 诗,诗中说: 访我荒城北,停舟荻岸边。 一谈胸吐露,数盏意周旋。 在诗中,他颂扬傅椿: 出牧当明世,铭心慕古贤: 安人龚渤海,执法况青天。 琐细知幽奥,高明得静便。 星躔罗腹底,冰雪耀眉端。 他钦佩傅椿治水的功绩:着麻鞋,操畚锸,把家眷系在船上,表现了与民共生死的决心。苦撑危局,制服了洪水。对同行的王廷也给予了鼓励,他说: 美材承斫削,高义破迍邅。 约束神应阻,炉锤器益坚。 送走了高邮知府,板桥首先想到要拜访的是程羽宸。 程羽宸何许人也? 前文已经说到程羽宸赠金聘饶氏一事。程羽宸,名子骏,字羽宸,江西蓼州人,能文工诗。他过真州时,在茶肆看到一副对联:“山光扑面因朝雨,江水回头为晚潮。”落款为“板桥郑燮题”。他眼前一亮,说了声“此联不俗”。便问板桥是何等样人。主人告诉他:“但至扬州问人,便知一切。”程羽宸是一个有钱又有闲,仗义又豪爽,且有文化品位的人。他立即赶到扬州,可板桥已经赴京会试,未曾得见。当他得知板桥纳饶氏之事,即付五百金聘资,免饶氏被富商买走。板桥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他能不先去拜望程羽 宸吗?板桥赶到程的寓所,当面道谢,二人略作寒暄,即谈到了娶饶氏之事。板桥面生难色,还未等开口,程氏好事办到底,又掷“五百金为板桥纳妇费”。 有了这五百金,板桥开始操办纳绕氏之事。有人撺掇板桥喜事要办得热闹一点,毕竟现在是进士了。也有人劝他纳妾不比正娶,不可大事张扬。板桥有自己的谱气。他想,不热闹让人瞧不起,可太热闹也不好。板桥讲究办事的分寸了。 迎娶这天,雇了一班乐队、两个傧相,吹吹打打,过了玉勾斜,来到饶氏的家门。饶氏是早已梳妆好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老媪似乎还有些不舍。养一盆花,栽一棵树,喂一头牛,时间长了还有感情,何况养了十几年的一个人。即使养“瘦马”的人多无情,可无情也要装装样子。老媪使劲地攥着饶氏的手,絮叨起来,眼睛里还流出了两滴浑浊的老泪。养“瘦马”的老媪眼里能流泪,这很不容易。她没有舍得擦,一直挂在颧骨上,映着早晨的阳光晶莹着。她要让众人看到自己的菩萨心肠。饶氏也流泪了,表现出了不舍。可被当作“瘦马”养的这十几年,毕竟苦多甘少,如今得配板桥,尽管是妾,可也是名人的妾,文人的妾,来日是官员的妾,比落入富豪大贾、纨绔子弟手中要好得多。因而那泪多半是幸福的泪。这对“母女”各流各的泪,也没流多长时间,傧相催促,饶氏上轿,又吹打起来,离开了玉勾斜,走向李氏小院。 这时板桥已住李氏小园了。 李氏小园原为种花人汪髯所筑,为养花卖花之地,后辟为私家园林。是园有廊十余间,廊内芍药十数畦。廊西一间,悬“溪云”旧额,为朱晦翁所书。廊后构屋三间,中间不置窗棂,随地皆使风月透明。外以三脚几安长板,上置盆景,高下浅深,层折无算,下多大瓮,分波养鱼,分雨养花,是一个花繁境幽,宜游宜居的所在。 这天辰时将到,板桥就在李鱓的陪同下,站在了李氏小园的大门外,满面春风地接受着朋友们的道贺。朋友的一声声祝福,就像一丝丝拂竹的春风,板桥如同一株旺长的翠竹,又经了一场甘霖,立在和煦的春风里,挺拔、精神,又有些自得。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笙歌声自远而近,花轿过来了。板桥停了与朋友的说笑,两眼盯住了颤颤悠悠的花轿,随着花轿的颤悠,板桥的下颌也在微微地颤动。他的神魂已被花轿里的饶五娘吸引住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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