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买好了房，却放不下学生的笑脸
年轻教师受到同事和孩子们的欢迎,不少人在走与留之间徘徊不定
　　有人走,有人留,对于那些大学毕业后考到农村小学任教的年轻老师们来说,三尺讲台的职业追求和艰苦落后的工作环境,都像是天平的两端,考验着他们理想和现实间的“平衡力”。度过初来乍到的不适应后,他们有的人慢慢爱上并融入了当地的生活,有的人则把离开的想法暂时埋在心底。但时间久了,总有一个问题会越来越清晰:他们的到来或离开对农村的孩子、对农村学校意味着什么?连日来,记者与部分农村小学年轻老师面对面交流,记录下他们的心路历程。
杨健　29岁
青州王坟镇侯王小学
为爱情到青州当了农村老师
　　29岁的杨健现在已是青州王坟镇侯王小学教导处主任,性格爽朗的她是泰安新泰人,她和老家济宁泗水的老公是高中同学。2008年,老公被分配到了青州,她2009年大学毕业后,便也来到了青州,考到了侯王小学,成了一名老师。杨健说,那时的侯王小学并没有现在宽敞明亮的教学楼和宽阔的大操场,学校当时在王坟镇靠近孙王桥的一个山坡上。刚开始,她一个人住在宿舍,男朋友每到周末都会骑着买来的二手摩托车来看她。
　　“父母送我来任职的时候,刚进王坟镇,看到条件艰苦,便忍不住落泪。到了半山坡看到只有几间老平房,连大门都没有的学校时,我也傻眼了。不过那时候年轻,也没想太多。虽然学校条件不好,但对于从小没见过这么多山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更重要的是男朋友也在青州,我就很知足了。”杨健说,她和男朋友大学开始谈恋爱,但一个在聊城,一个在西安。大学毕业后,她想要是能和男朋友在一个省工作就好了,没想到最终会这么“圆满”。
　　“其他老师和同学们都对我特别好,拿我当亲人一样看待。这里的孩子们不认生,看到来了新老师,他们会围着你转,而不是冷冷地远离你。”杨健说,到学校一周后,男朋友再来看她时,她便向男朋友称赞学校的各种好,男朋友开玩笑说,再想让她往城里考看来是不太现实了。
　　就这样,她在这个学校已经待了6年了。回忆起结婚前住在学校老宿舍,老鼠横穿,有时候还会碰到蛇挂在宿舍门把手上的情景,她到现在还后怕。有了这样的遭遇后,她每次开门前都会先远远地观察一下门把手,总害怕会再次遇到蛇。杨健笑言,很佩服自己能坚持下来。
　　现在,她和老公在青州城区买了房子,女儿也已经2岁了,也有了可以再考青州城区老师的条件,但她舍不得离开侯王小学。“每天来回奔波的确很麻烦,尤其是等孩子读幼儿园了,接送孩子上下学会更麻烦,不过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杨健说,如今她每天开40多分钟的车往返于农村和城区。
尹树环　27岁
青州王坟镇金融小学
带着女儿和婆婆住进学校宿舍
　　对不少青州王坟镇金融小学的老师和学生来说,校园外一位老人抱着孩子漫步的情景已经再熟悉不过,她们是2014年秋天刚到学校任职的尹树环的女儿和婆婆。因为学校远离青州城区,不满一岁的女儿还要吃奶,27岁的尹树环便和婆婆、女儿一起住进了学校安排的宿舍,每周回家一次。
　　尹树环是学音乐的,毕业后也做过其他工作,最后考了老师,被分配到了群山环绕的金融小学。从此之后,学校的音乐教室里便会响起钢琴的声音。孩子们上音乐课不再是听光盘、听磁带,尹树环教他们开嗓子,为他们纠正唱歌的误区。她弹琴,孩子们唱歌,让这个大山里的学校也有了真正的音乐之声。
　　除了教授音乐课程,尹树环还要教语文和英语,能陪孩子和婆婆的时间并不多,多数时间都是婆婆一个人在校园里哄着孩子。“难为婆婆了,她在家里看孩子,还能出门和其他看孩子的老人们说说话、聊聊天。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也没个说话的人。”尹树环说,每次到了课间,回去看女儿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又要立刻返回去上课。
　　白天不能陪伴,尹树环晚上下班后总想多弥补。每到周末或节假日,也会尽量把婆婆送回青州老家,让她回到村里热闹热闹。“等到女儿长大些,能读幼儿园应该就好了。学校旁边就是幼儿园,这样婆婆就不用非得待在这里了。”尹树环说,不过当前只能让婆婆一起在这里住宿舍看孩子。
王焕玲　31岁
临朐九山镇青杨峪小学
一岁多孩子送回诸城娘家照看
　　“快周末了,如果老公不加班,又可以回家看孩子了。”临朐九山镇青杨峪小学31岁的王焕玲期待着周末的到来,她的宝宝现在一岁零七个月,在诸城市贾悦镇王力沟村的娘家。每周能回家看孩子是她最幸福的事。
　　王焕玲的老公是青州本地的,是王焕玲来到这里后经过相亲认识的。公公身体很不好离不开人,婆婆负责在家照顾公公,孩子便只能送到诸城的娘家。她和老公则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老房子住着。
　　时至中午,王焕玲回到老房子里,用电饭锅将家里剩下的水饺热上,便坐在床上翻看儿子的照片。
　　“孩子小的时候,我妈从诸城来到九山帮我照看。孩子断奶后,便跟着我妈回了诸城。”王焕玲说,孩子还小,正是招人想的时候,“刚送回诸城的时候,我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总感觉身边少了很多东西,不知道孩子有没有哭”。
　　每当想儿子的时候,王焕玲便一遍遍翻开孩子的照片,或者打电话问妈妈孩子的情况。“这村里的人,我妈都不认识,在这里也是想家,而且她回家看孩子至少能照顾爸爸的生活。”王焕玲对记者说,她和老公每到周末都尽量回去看看孩子,如果老公要加班,那就只能两周回去一次。
唐彬　28岁
临朐九山镇青杨峪小学
体育老师还得教着语文和英语
　　28岁的唐彬从高中就专攻体育,大学学的体育,报考的也是体育老师。青杨峪小学简易的操场因为他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上体育课不再是孩子们自己玩耍,学校也有了自己的运动会。不过除了体育,唐彬还得教英语和语文。
　　“体育生文化课一般都不是很好,尤其是英语,现在都是现学现卖。”唐彬说,学校里除了他们两三个年轻人,其他老师多在50岁以上,虽然自己的英语不好,但是和先前没有接触过英语的一些老教师相比,还是有一定基础的。
　　“幸好小学生的英语都比较简单,还能教得来。”唐彬说,英语一直不是很好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教英语。但是全学校只有一个专业英语老师,不可能所有年级的英语课程都让一个老师教,他们这些年轻的大学生便只能硬着头皮上。
　　遇到自己吃力的地方,唐彬便去找专业英语老师请教,再回来自己琢磨。“我和学生们一起学习,只不过我学得快一些,学会了后再去教孩子们。”唐彬对记者说,以前遇到计算能力不好的朋友,要捉弄他经常会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而现在,教着孩子们英语和语文,唐彬瞬间感觉那句讽刺的玩笑话并不只是玩笑。
　　在很多农村小学,这样的事的的确确存在着,年轻老师一师多职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一会儿以语文老师或英语老师的身份而存在,一会儿再以体育老师的身份而存在,只是他们都会努力把课程教好。
青州王坟镇侯王小学
蔡永娜　29岁
起初想要辞职却坚持到现在
　　说起在农村小学任教的经历,29岁的蔡永娜笑着说,最难熬的日子过去了。2010年她从潍坊学院毕业,出于对老师职业的期待参加了考试,只是坐上了前往侯王小学的客车,她开始有些不安。
　　“当时感觉好远好远,每次问司机快到了吗,他都说还早呢。眼看汽车经过的路越来越偏,她心里也越来越忐忑。”蔡永娜说,到学校的一刹那,她哭了。这里和她脑海中明亮的教室完全不同,坐落在半山腰的破旧小屋完全不是她想要的教学环境。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离开,她不想在这里上班。
　　最终,学校老师的劝说让她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她决定先临时干着,等到有机会再离开。“我是那种适应能力并不是很强的人,真正适应农村小学的生活是在两三个月后。”蔡永娜说,刚到学校那天,她一个人偷偷趴在桌子上哭,猛然抬头时,发现窗户边一双双小眼睛望着自己,嘴里喊着“快看,快看,这是新老师”。蔡永娜说,她有一种被当作动物园里猴子的感觉。但也正是这些充满好奇的孩子,让她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说实话,最开始的那几年,真的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只是慢慢适应而已,尤其是2011年,和我一起住校的杨健结婚,搬到了城里住,还有一个支教的大学生也考走了,学校女生宿舍只剩下了我一个,那是我最难熬的日子。”蔡永娜说,放学后,没人再陪她说话,晚上老鼠跑到她床上,吓得她一晚上难以入眠,坐在床上抹眼泪。为此,她曾几度想辞职不干了,但是第二天醒来走到教室后,看到孩子们天真纯洁的眼睛望着她,她的心马上就软了下来,告诉自己“还是先干着吧”。
　　就这样,蔡永娜坚持到了现在,期间学校也搬了新址,宽敞明亮的教学楼取代了以前的小屋。现在,蔡永娜也已结婚,婆婆家就在学校附近。蔡永娜告诉记者,即将做妈妈的她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如今她已成为学校的骨干老师。
◥◥反映
学生　喜欢年轻老师,答案有很多
　　下课铃声响了,青杨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们纷纷跑出教室,但是他们没有去操场玩,而是聚集到了二年级教室门口,等着二年级的班主任唐彬出来。课堂上还老老实实的孩子们一看到唐彬出来,便立刻聚上去,有的拽着衣服,有的拽着胳膊,有的在后面推,有的在前面拉……唐彬也没有生气,而是享受着和孩子们一起玩闹的感觉。
　　记者问一个调皮地拉扯着唐彬衣服的小女生,这样对老师不害怕吗?“一点儿都不害怕,他才不打我们呢。”小姑娘故意将“一点儿”三个字拉得很长。再问及她对学校其他年纪大的老师敢不敢这样调皮时,小姑娘笑着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不敢”。
　　唐彬走到哪里,孩子们追到哪里,直到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才陆续回到自己的教室。
　　在金融小学,当记者问及最喜欢的老师,孩子们说得也多是那几个年轻的老师。“因为年轻老师温柔”“因为课堂好玩”“因为年轻老师好看”……各种各样的答案夹杂在孩子们天真的笑声中,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家长　来了大学生,感觉很上档次
　　“听说学校来的几个年轻老师教得很不错,我每天放学去接孩子,经常看见年轻老师送孩子到大门口,并和一些父母交流,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青杨峪村村民董英勇笑着说,有年轻的大学生来,马上感觉村里的学校也很上档次了,他的孩子现在读一年级,等读二年级时就由年轻老师教了。
　　董英勇说,以前村里都是一些老教师,虽然教得也不错,但是总感觉他们教了这么多年,还是原来那些知识,知道的新东西相对少一些,也没有激情了。“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经验没有这些老教师丰富,但是听说都很认真,我们家长还是很放心的”。
　　侯王小学的家长张女士也表示,年轻老师经常会告知孩子们在学校的情况。“我们一般很少会主动去和老师交流,但是老师看到我们在等孩子的时候,会时不时地和我们聊聊孩子的学习。以前很少有老师主动说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这些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张女士说,现在她都会主动和老师交流孩子的情况,以前她感觉这是只有城里的家长才会这么做。
校长　沉闷的办公室多了欢声笑语
　　2009年,侯王小学校长秦好华接到通知,要去镇上接新分配到他们小学的大学毕业生。学校十几年都没来年轻的新老师了,秦好华找了好几个人才借到了一辆面包车。
　　“其实那时候我也刚调到这个学校不久,以前是在金融小学,那时候学校80%的老师50岁以上,30岁以下的为零。能来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对一个农村小学来说绝对是质的提升。”秦好华说,在去接新老师之前,他还特地下通知,要求所有的老师都到学校门口列队迎接。
　　“开心是一回事,但是当时也害怕人家大学生到我们学校后会失望。在路上我便提前做了铺垫,好让人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秦好华说,看到大学生们到达学校后失望的眼神,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就尽可能给予关心,满足他们生活起居的需求。
　　直到现在,每次听说要给学校分年轻的老师,秦好华都高兴得不行,提前备好车去接。
　　金融小学校长周桂忠也表示,分到学校的大学生在他们眼里都是“宝”,学生们喜欢年轻的老师,很多对老教师来说已经难以完成的工作交到这些年轻人手里总是变得那么轻而易举。“而且有些沉闷的办公室因为年轻老师的到来也多了欢声笑语,老教师们的心态也跟着变年轻了。”周桂忠笑着说。
老师　想离开又不舍,内心挺纠结
　　问起年轻老师们的打算,不少人都眉头轻皱地说“不知道,看领导安排吧”。没有人说自己就想留在现在的农村学校,也没有人说特别想离开。
　　唐彬在临朐县城买了房子,但是因为一直在偏远的农村小学教课,所以住在学校值班室,城里的房子便一直空着。“能去城区教学肯定好啊,但是这边怎么办?孩子们都很朴实,我走了,他们又没体育老师了。”唐彬说,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心里便很纠结。
　　“到城区当老师应该很难吧。”尹树环说,就她自己而言,还是很喜欢现在的学校,这里安静漂亮。“但是考虑到家人,肯定是去城区工作方便一些,至少不用和老公一周见一次。但是真走吧,又舍不得,还是先好好工作吧”。
　　在金融小学已经支教4年的陈莹也在一直准备着各种考试,支教期限要到了,她虽然很舍不得现在的学校,但还是想能够回昌乐工作。“家人都在昌乐,因为王坟镇这边离着家很远,平时都住在宿舍,也一直没要孩子。”陈莹说。
　　A4—A5版　文/图　本报记者　李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