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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2015年5月3日A8版) 《还家行》可以说是《逃荒行》的下篇。写了一个幸存的逃荒者,听说家乡年景转好,安土重迁的本性,使他历尽千辛万苦又跑了回来。回到故乡又当何如?诗共五十六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笔者不忍裁剪,照录于下: 死者葬沙漠,生者还旧乡; 遥闻齐鲁郊,谷黍等人长。 目营青岱云,足辞辽海霜。 拜坟一痛哭,永别无相望; 春秋社燕雁,封泪远寄将。 归来何所有,兀然空四墙; 井蛙跳我灶,狐狸据我床。 驱狐窒鼯鼠,扫径开堂皇; 湿泥涂旧壁,嫩草覆新黄。 桃花知我至,屋角舒红芳; 旧燕喜我归,呢喃话空梁; 蒲塘春水暖,飞出双鸳鸯。 念我故妻子,羁卖东南庄; 圣恩许归赎,携钱负橐囊。 其妻闻夫至,且喜且彷徨; 大义归故夫,新夫非不良。 摘去乳下儿,抽刀割我肠。 其儿知永绝,抱颈索阿娘; 堕地几翻覆,泪面涂泥浆。 上堂辞舅姑,舅姑泪浪浪。 赠我菱花镜,遗我泥金箱; 赐我旧簪珥,包并罗衣裳。 “好好作家去,永永无相忘。” 后夫年正少,惭惨难禁当; 潜身匿邻舍,背树倚斜阳。 其妻径以去,绕陇过林塘。 后夫携儿归,独夜卧空房。 儿啼父不寐,灯短夜何长! 经历了九死一生,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家中何有?室徒四壁!补壁筑屋,赎妻团聚。旧夫新夫,皆为良善,是去是留,实难抉择;乳下娇儿,生生割舍;堂上公婆,依依惜别。真是“痛贯心肝,痛当奈何[5]”!诗中无一恶人,在这一场悲剧中又无一幸免,是谁造成了这人间悲剧,灾荒是直接的,也是表面的。根本的原因是那个时代,那个制度。这就是史家笔下的康乾盛世,这就是屏幕上一再歌颂的大辫子皇帝的文治武功!写到这里,笔者想起了柔石笔下的《为奴隶的母亲》,是柔石读了这篇《还家行》构思出的小说,还是偶然的巧合,其景况何其相似乃尔! 有人问,板桥的诗、书、画“三绝”,分开来看,各在诗坛、书坛、画坛的位置并不是太高,为什么郑板桥在民间却有这样高的声誉呢?是不是“炒作”的结果?笔者以为板桥那个时代“炒作”并不时兴,也没有现在这样的传媒手段。如果说二百五十年下来,还有人在“炒作”郑板桥,那是他有值得“炒作”的资格。国画大师傅抱石先生是这样分析的: 板桥的“三绝”——画、诗、书,分开来看,据我的浅见,论画,他的路子较窄,自己也承认过不如李复堂;论诗,西唐、巢林、冬心都风格别具,各擅千秋;至于论书,瘿瓢醇厚,冬心古拙,不一定多让于他的“六分半书”。然而,合而观之,综而察之,“八怪”中,除他以外,我不知道哪一“怪”曾怪过当时的荒淫无耻、民不聊生的现实,说出几句同情人民的话儿来。 傅抱石先生的话是很有见地的。他回答了一些人的不解或者是浅见。历史告诉人们,关注人民疾苦的人,是会被人们记住和赞誉的,不论时间短暂还是久长。靠“炒作”而一时蹿红,只不过是浮在水上的油花而已,历史最终会让他回到自己的本位上去。上下几千年,不都是如此吗? 宋张载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板桥对劳苦大众那种强烈的“民胞物与”的情感,充分地体现在他的作品里。在他的集子里,这类作品是本质的、主要的,特别是在范县、潍县任职的这十多年里。他的《满江红·四时田家苦乐歌》,把田家之苦写得真真切切,其第三首写的是秋天: 云淡风高,送鸿雁一声凄楚。最怕是、打场天气,秋阴秋雨。霜穗未储终岁食,县符已索逃租户。更爪牙常例急于官,田家苦。 在《瑞鹤仙·田家》一词中,写田家喜与忧时,用了十二个字,简洁而生动,他说:“最嫌吏扰,怕少官钱,惟知农友。” 不是对农事有深切的体验,不是对农民有深切的同情,是难以填出这样的词作来。 在这里不能不说到板桥的《潍县竹枝词》四十首。竹枝词本为四川巴渝一带民歌,唐代诗人刘禹锡据以改作新词,歌咏三峡风光和男女恋情。后人所作也多咏当地风俗和儿女柔情。而板桥以这个题材,真实地刻画了潍县的风土人情,特别是贫苦百姓的生活。 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2月新1 版)出版的《郑板桥集》,在“补遗”中收郑板桥《潍县竹枝词四十首》,而板桥自刻诗集中未收一篇。他的《后刻诗序》写于乾隆十四年(1749),其时板桥57岁。一个可能是,其时竹枝词尚未创作,或创作得甚少;另一个可能是,板桥认为竹枝词不宜收入诗集。到乾隆十六年(1751),板桥五十九岁时,手抄了《潍县竹枝词》二十四首,这是目前笔者所见的唯一的《潍县竹枝词》板桥手抄本。古籍出版社所收的竹枝词四十首从何而来呢?据陈慕虹《〈潍县竹枝词〉问世经过》一文介绍:潍县人丁锡田先生在孙仙坡处见过郑板桥《潍县竹枝词四十首》,即于1931 年9月刊在《潍县文献丛刊》第一辑中。后人在丁的遗物中见到了《郑板桥在潍轶诗》手抄本,《轶诗》手抄本与《丛刊》所录相同。后《轶诗》手抄本被王崇敏借去,其侄王续看到《郑板桥集》编纂委员会征集资料的启事后,即将《轶诗》手抄本寄去,出版社据此收在了《郑板桥集〈补遗〉》里。《郑板桥集》出版后,出版社寄书于王表示了谢意。这个《轶诗》手抄本,是郭斌寿(字少坨)搜集手抄的,比板桥手书二十四首多出了十六首,而板桥手书的二十四首中有三首郭本中无,自然古籍本中亦无,现将《郑板桥集》中未载的三首录于下,以飨读者: 罗绮成箱绣成堆,春衫窄袖好新裁。 闺人不肯持刀尺,断要姑苏定织来。 翩翩少俊好腰身,半揖鞭梢对客人。 忽漫翻身骑马去,绿杨阴里一行尘。
姑苏子弟好清歌,多少青春欲着魔。 今日暂来明日去,他心已是隔山河。 《补遗》所录与板桥手书相抵,有十九首是板桥手书中所没有的,这十九首本于何处?有无他人之作窜入?尚待考究。故笔者论述《潍县竹枝词》,以手书二十四首为主。 板桥手书《潍县竹枝词》二十四首中针砭流俗,反映民瘼的有十六首之多,占百分之七十五,如: 马思南北是山田,石块沙窝不殖钱。 坐得三分秋稼熟,大家欢喜说丰年。 耕种着山岭薄地的农民,期望值不高,能有三分收成,就十分高兴。 几家伙计卖青山,石块堆来锦绣斑。 薄暮回车人半醉,乱鸦声里唱歌还。 开山卖石,艰辛备尝。可只要饭能果腹,又有一杯酒喝,就是半个神仙了。可遇到荒年,衣食无着,有的就进绿林,做了强盗,结局当然是悲惨的: 二十条枪十口刀,杀人白昼共称豪。 汝曹躯命原拼得,父母妻儿惨泣号。 他们终被官府缉拿杀掉,只剩下孤苦无依的老少妻儿。出狱的囚犯又当如何? 放囚出狱泪千行,拜谢君恩转自伤。 从此更无牢粥饭,又为盗窃触桁杨[6]。 与其在外饿死,还不如在狱内食粥。这种选择是无奈的,痛苦的,也是别无他途的。在反映民瘼的同时,板桥的笔锋也针砭了富人的奢侈和恶俗流弊: 斗鸡走狗自年年,只爱风流不爱钱。 博进已赊三十万,青楼犹伴美人眠。 这就是富家浪子的形象。嫖妓是赌徒的正常生活。赢了钱,高兴,当然要嫖;输了钱,不高兴,在妓馆里寻找别样的欢乐。在板桥笔下富豪们是怎样生活呢? 满城豪富好栽花,洋菊洋桃信口夸。 昨夜胶州新送到,一盆红艳宝珠茶。
大鱼买去送财东,巨口银鳞晓市空。 更有诸城来美味,“西施舌”[7]进玉盘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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