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怡
　　我的故乡,冬天里的村庄,北风掠过的村庄,深雪中的村庄,你还好吗?　　　　　　　　　　　　　　　　　　　　　　　　　　　——老树
　　老树与竹
　　老树的家乡是山东潍坊市临朐县冶源镇平安峪,那真是一个风光极好的山乡。所以,几句话就谈到了老龙湾,谈到了那片奇妙的竹林。
　　说它奇妙,一点儿也不夸张,在北方的鲁中南山区里,生长了好大一片竹林,绝不是人们常见的细竹,而是像南方的毛竹,大的几乎有碗口那么粗,加之近处密密的泉眼与池水,有一种清澈的风雅,就像老树所说的:“单看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苏杭一带的什么地方。”这或许是老树一直留恋江南的一个潜在缘故。老树说,那片竹林子真是个好地方,上学时,开大会就坐在竹林里,听着高音喇叭宣读中央文件,夏日遮蔽太阳,透着凉意。渴了就到老龙湾舀一缸子水喝。到了城里居住,心里空得慌,就在空地上种了竹子。
　　老树喜欢竹子,看看他的那位民国先生,很多的背景都是竹子。一些道具也是竹子,甚至出现一位奇怪的“抱竹者”,“时常留连花前,偶尔扛竹在山”。抱竹,抱花,抱鱼,都是民国先生的最爱。老树的竹画很有韵味,咏竹诗写得极好,极雅致:
　　黄昏独坐,林下看诗。清茶一盏,新竹几枝。
　　烟林漠漠,暮色迟迟。欲适何处,浑然忘机。
　
　　诸事已厌倦,借住在废园。
　　谁说无好友,修竹两三竿。
　
　　心中一缕所寄,此世何处可寻?
　　看取一剪竹色,悠游无边水云。
　
　　雨来时看新竹,风过常翻旧书。
　　现世哪有安稳?只好梦回当初。
　
　　饭后江边去散步,月下碰见扛竹人。
　　对我尽说山中事,一直聊到夜深沉。
　
　　竹影身前移,野花坡上开。
　　村头做一梦,山风吹过来。
老树与田园
　　这里所说的田园,并非旧文人笔下的田园风光,无限的恬静和自由。老树在乡村的日子,从他在1962年那个要命的饥荒岁月出生,到1979年考取南开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都是跟庄稼地打交道,整个潍坊地区管它叫“坡”,干农活就叫“上坡”。当时的农村孩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坡里干农活,当地叫“拉锄钩子”,也叫“下庄户地”。只要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不用打听,都是“拉锄钩子”的好把式。老树的田园小画里,就充满着这种“现实主义”的劳作,于是就有了干农活的民国先生。
　　看老树的《秋风册》系列:
　　每到秋深时节,老树进山打柴。数着星星出门,踩着月光回来。
　　看着俺家玉米,又是一个丰年。地头喝碗井水,那叫一个清甜!

　　每到秋深时节,忙得没空吃饭。山前刨着红薯,天上一行大雁。

　　割黍割谷割豆,秋采秋种秋收。最爱储藏小米,大雪夜里熬粥。

　　今日终于有点闲,视察俺家责任田。一片玉米正开花,估计是个丰收年。

　　生长麦子的土地,生长玉米的土地,那些葱郁的庄稼,为何总是出现在梦里?
　　老树的《秋风册》画了许多劳动场景,是他幼年生活的真实记录,劳作的姿态与感受,以及庄稼地里的光景,属于一个农夫的切身体验。那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年代,也是一个少年疯狂的岁月,应了一句政治时尚语: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老树少不了他的梦想和疯狂。当然,有闲逸,有惆怅,也有心仪的姑娘。
　　篱上黄叶渐渐少,秋风吹去了。故园寥落于山中,一片萝卜白菜和大葱。

　　邻家姑娘今何在,当年特可爱。只恨岁月太匆匆,多少相思春梦俱成空。

　　老树特别擅长或者说爱好画麦子和麦田,每株麦穗都是往细里画,鼓鼓的麦粒,修长的麦芒,里面倾注着情感。那个饥饿的年月,麦子意味着白面,以及与白面相关的所有美食。所以,老树画一碗面,画烧饼,画很多面食。老树说,有人看了他画的麦穗,跟他探讨麦子形态的真实性问题,可他是麦田里长大的,还有什么可说的。麦田是美好的,心情也是愉悦的:
　　麦子青的时候,山上的花儿就落了。麦子黄的时候,远方的人儿就回了。馍熟了的时候,上学的孩子进家了。酒上来的时候,满桌的朋友已经醉了。

　　我像花儿一样开过了,我像麦子一样飘过了,我像自己一样活过了。我孤坐于天地的尽头,面对空旷的田野微笑。

　　青青麦子,秀出穗来。归省娘子,还没回来。黄昏原野,燕子低飞。麦田深处,一树花开。

　　夏日黄昏时分,无边无际麦田。布谷时远时近,路边一位少年。

　　一天都在忙活,傍晚稍微清闲。趁着新月升起,看看我的麦田。

　　麦田一派寂静,黄昏遥看野烧。无可亦无不可,这样呆着多好。
　　青青的麦子,风中的麦子,织成无边田野的麦子。你飘扬的时候,像一群天真的孩子。

　　麦子成为老树永远的向往,永远的牵挂,无论他走到何方,只要遇见麦地,就会进入故乡:“走过高原的土地,再次跟麦子相遇。它在风中的样子,仿佛正回故乡去。”即使在京城教书画画,也总是惦记着田里的麦子:“做了一夜梦,一事在心头:你说旷野上,麦子熟没熟?”
　　画中的民国先生,那种抚摸麦穗的姿态与情态,犹如爱恋自己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