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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铸九 (建筑学家)
虽然财富进步了,但是城市越来越不适合人居。因为我们不得不接受污染,包括土壤污染、水污染、空气污染,污染已经不是都市问题,而是危机了,是象征性的表现。看北京的雾霾,常年都这样,不是北京一个地方有雾霾,这正是近两三年一个戏剧性、象征性的表现,已经是危机了。雾霾跟都市的其他问题一样是普遍存在,无处躲藏的,例如堵车。本来开车30分钟的距离,结果因为堵车开上两个小时,回家再用两个小时。更“精彩”的是,因为年轻上班族实在太辛苦了,等车就要等很久,就让他爸爸妈妈帮他排队,这样至少让这一家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年轻人多睡一个小时。在报纸上、网上的北京“首堵”的照片,简直震憾全球,市民都要挂在公交车上,门都关不了。很多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都市的基础建设,特别是地下看不到的基础设施是跟不上的,假如跟上的话,GDP就去掉了多少,因为那个非常花钱的。这是所有发展中国家的一个共通点。 很多经济学家认为,当经济发展了这些问题就解决了。城市的问题,其实就重重的质疑了经济学家的基本假设。他们完全不知道经济发展会使都市问题变得更严重,生活的环境恶化了。 如今,我们许多城市正变得越来越不友善,充满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更难期望城市各具特色。经济发展完成以后你会看到每一个城市都是一个样子。所以就有很多人指责,建筑设计、城市规划行业的专业者是不是有问题呢? 城市的生活,东西方是非常不同的,我们的城市为什么越来越没有特色了?文化是表象,是城市的价值观的表现,要表现文化,追求一些意义。有些东西是我们更深的信念,更深的价值观,不是杀鸡取卵,不只是赚钱,不只是谋生,还有更深的意义。 如今,我们几乎所有的城市都建起了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像钢筋水泥森林,这种城市浅薄无味,莫说适合人居,就连最基本的出行问题都叫人犯难,更别说停车了,开车的人士都深受找车位难之苦吧。 再举个例子,北京有个望京小区,这就是我的同行犯的错误,北京是坐北朝南,望京的设计却反向折了一个角度,出租车和外来车辆一进到望京就迷路,在里头绕半天绕不出去。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不去,新的积累怎么会被激励呢?所以有个外国教授来时,问这个城市为什么这么丑?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既然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那么我们的空间如何留住集体记忆?我在小时候,看老北京人们写的文字,梁实秋讲到的北京,老舍写到的北京,骆驼祥子、北京的那些胡同太美了,更不要说城南旧事,后来看了电影,连那个小偷我都觉得有好感。我们为什么这么狠,都把这些干掉了呢?这一定是有更大的力量在推动。 假如说北京四合院不好好保住的话,不要等到下一代,一定有人修理你,叫这一代人的失职,没有四合院没有胡同不叫北京。我们如何能够留住集体记忆的空间?我们要让它公共化,要留得住它要通过法律和制度手段,变成公共的,才可以利用法律制度保护它,划为公共空间就不是私人财产。南京有一个市长要把法国梧桐砍掉两排,那个市长还是中国林业大学毕业的。结果南京市民很厉害,闹到了中央,南京市民有市民文化,这是好事。 城市不是木头、石头、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是市民的城市,人是最重要的。城市如何被市民们享用?这是第一。第二个是能够寄托认同感。当你离开这个城市你还会想她,会怀念她。好的校园、好的城市、好的街道,好的市区都是能够寄托认同感的。第三个更高的层次就是成就归属感,觉得这就是我的城市,我是这个城里的人。举一个例子,你到巴黎去,书店里会看到一个《如何30天变成一个巴黎人?》的小册子,绝对不是用法文写的,经常是由日文和英文等外文写的,就是让观光客对巴黎有认同感、归属感。《三剑客》中,达泰安从乡下来到巴黎,文化上他努力地想要从一个外乡来的少年变成巴黎人,这是文化身份的转变,这个身份的转变就是认同感的转变。埃菲尔先生作为一个土木工程师和金属结构专家,他也不是巴黎人,从小他妈妈第一次带他到巴黎,看到了这就是首都巴黎,之后才成为巴黎人,才有了埃菲尔铁塔。 经济发展之后,每个城市都是同一副模样,我们的城市为什么越来越没有特色?我们如何能够留住集体记忆的空间?城市要能够寄托认同,成就归属感,表现意义。要留得住它要实现公共化,才可以利用法律制度保护它。“地方”这两字,是生活的地方,天圆地方,这个背后有一个宇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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