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柿子恋家,一般长在农家小院。个不高,枝桠旁逸斜出,叶子墨绿,树皮嶙峋。平时,谁也没当它是果树,鸟也来,鸡也上,灰塌塌的,没有半点姿色,砍下来就能当柴火。 它也开花,谁也没拿它的花期当回事。风也吹,鸟也啄,孩子摘下来串花环。结的果青青的,不逊色于桃李青杏,可就是不受待见。它不急躁,默默地长。中秋节后,满枝青圆,压得细细的枝条让人担心,千万别折了啊!风一吹,快挨着地了,风走了,又略略起身。主人家也不奇怪,拿根毛竹,撑起压弯的枝条。然后它又死心眼地长。 扁圆的青柿是涩嘴的,在瓜果纷呈的季节,它依然不受待见。几场秋风后,就泛起了微黄,像少女初长成。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它,斜个梯子,随便就摘一篮子,放在米缸里埋起来,过几天就熟了。撕开皮,是软软的心,灌满了甜浆,是好几个月的默默积攒,寂寞的味道,隐忍的泪水。 它依然是不尊贵的,家家都有,不稀罕送人。来不及吃的,灰喜鹊就跳上来啄,地上就粘着红红的浆。这时候秋风很凉了,叶子也落了,那些遗下的柿子,触目惊心地红着,像一个个灯笼,把瓜果几尽的深秋照亮。 村里,丫头家的柿子树最丰茂,从开花结子,到青圆,到微黄酱红,丫头都在看着。丫头很少说话,却有会说话的眼睛。她是她爸第五个女儿,最后的儿子出生时妈妈难产死了。她爸特宝贝那个儿子,都懒得替她取名字,一直叫丫头。丫头穿姐姐们的衣服,吃很粗劣的饭菜,每天洗衣做饭,侍弄鸡鸭,居然也长大了,居然很好看,一笑俩酒窝,竟似很知足。 丫头很聪明,常看她坐在柿树下剥豆子,簸箕里放着弟弟的书,手在剥,眼在看。有时候耽误了做饭,父亲就大声呵斥她,远处看不到她是否噙着眼泪,柿子树下,很快没了她瘦弱的影子,地上是一堆豆壳。 丫头没有上学,她十二三岁了,有一次碰到丫头,正挎着一篮子衣服从河边回来。她羞涩地问我好,我问她识字不,她羞红了脸,摇头进了院子,在柿子树旁一件件地晒衣服,背影瘦削。 几年没回故乡,那年回家,柿子红了,听说丫头嫁了。母亲很替她不平,那么好的女子,竟被她爸用来换亲,都什么年代了!但丫头同意了,她心软,夫家穷,没有女子愿意嫁。况且,对方的妹子,也是水灵灵的姑娘,也是柿子般心软。 换亲后的两家,很快红火起来,有了娃,盖了房。丫头承包了几百亩田,农忙时都请人,打短工的都说她仁义。这次回家见到丫头,她叫我老师。我知道,丫头默默地积蓄着甜,甜自己,也甜别人。 她的父亲如今最倚重丫头,说起她,满脸的自豪。我就想,所有的果实到最后,都是软的,软是一种姿态,让自己柔和,给别人甜香。 我抬头看,丫头正跟在孩子后面,笑眯眯地亦步亦趋。她家的柿子树头,叶子落尽了,一树红灯笼,照得人不由得眉开眼笑,内心柔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