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我儿子整十个月。那天吃完团圆饭,我陪他在垫子上玩,突然,他抓住我的手,眼睛盯着我的脸,咧嘴笑着,吐出两个字:妈——妈……
　　我像被电击了一下,全身麻酥酥的,脑子也是懵的。儿子又笑着叫:妈——妈……
　　我笑了,接着就哭了。我抱着儿子不停地流泪,身子抖得不行,然后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在一旁的母亲和丈夫开始还都笑着,看我神态失常,母亲连忙接过孩子抱到卧室,丈夫搂住我:想哭就哭吧……
　　怕吓着孩子,我跑到阁楼上,用毯子蒙住头,放声痛哭……
　　我哭,因为幸福,那稚嫩的童音如同天籁让我陶醉,我的哭,也充满痛苦,因为不堪的过去:叛逆,酗酒,玩世不恭,拿恋爱当儿戏……父母为我操碎了心……
　　我是从13岁开始叛逆的。先是上课走神,不完成作业,接下来翘课逃学。老师不明白上学期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下学期怎么变成了厌学不听话的“劣等生”?
　　老师找我谈心,开始我只哭不说话,一起玩耍的女生就跟我说:老师都是伪君子,口口声声为了我们好,实际上是为了成绩,我们成绩好,他们奖金就多,老师都很虚伪,你不用搭理他们。我觉得这话很对,老师再叫我去谈话,我一副不屑的样子把她气坏了:原来觉得你前途光明,没想到你这么没出息。
　　我和几个在学校里名声很差的女生去游戏厅迪厅,学会抽烟喝酒。老师不止一次把妈妈叫到学校,妈妈除了道歉,就是哭着求我不要再跟那些女生在一起。她和老师都觉得她们带坏了我,其实说好听点是同病相怜,说白了是臭味相投,我们都是父母离异的孩子,自暴自弃。
　　爸妈在我考上初中后的第二天就离婚了,他们一天也不肯等,因为他们已经忍了六年。家不完整了,我也没劲儿了,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和爸妈在一起:我读小学那年,爸妈吵得很厉害,他们签好了离婚协议,我哭着求他们不要离,还拿自杀威胁。为了让爸妈打消离婚的念头,我不惹他们生气,成绩在班里保持第一。可没想到他们还是分了,我泄气了,觉得做得再好他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都不再爱我了。
　　自卑、愤怒、痛苦,一个孩子发泄的方式是幼稚和悲哀的:和遭遇相同的女生一起控诉父母,做一些出格的事报复他们。
　　妈妈看我越来越不像话,无奈之下去找了爸爸。我想,她给爸爸打电话时,肯定无比痛苦:离婚时,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不会再见他一面。
　　爸爸找来了。才半年时间,他变老了,有了皱纹,也有了白头发。他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好好学习,要听妈妈话。我抖着二郎腿,哼着歌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爸爸气坏了:你还有点脸皮吗?我说:你也有资格说脸皮?要不是你做了不要脸的事情,我妈能和你离婚?这个家是被你毁的,我学坏也都拜你所赐……
　　爸爸气得浑身哆嗦:太不懂事了,我算是白养你了!
　　那天爸爸走后,我躲到没人的地方狠狠抽自己耳光。说是恨爸爸,其实更恨自己:当初是我把事情搞砸的。
　　我6岁生日时,妈妈出差,爸爸和小姨给我过的。小姨是妈妈的表妹,经常来我家,妈妈对她很好,她对妈妈和我也很好。那天吃完蛋糕,爸爸和小姨在喝酒,我边玩边看动画片。不一会儿,我的花球滚到餐桌底下,我钻进桌布下去拿,却发现小姨的脚搭在爸爸腿上,爸爸的手在摸小姨的肚子……我吓坏了,尖叫一声,爸爸的手和小姨的脚都拿开了……
　　小姨走了,爸爸带我吃了肯德基,给我买了游戏机。妈妈回家后,打电话让小姨来吃饭,还说给她买了漂亮衣服。我气呼呼地把衣服扔到地上,边用脚踩边说:她和爸爸不要脸,不害羞……
　　妈妈惊呆了,当她问我的时候,我看她脸色惨白,吓哭了,把事情详详细细讲了出来。
　　那晚,我睡得迷迷糊糊,被妈妈拖起来,走到客厅时,我看爸爸手抓着头发唉声叹气,地上全是杯子、暖瓶的碎片。妈妈拖着皮箱领我出了家门,她带我走进宾馆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吓得哭起来……
　　爸爸把我们接回家后,消失了很久,等他回来,妈妈要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放声大哭,说你们离婚我就去死!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妈妈跟我说的,其实我有印象,但我不愿去想,时间长了,就好像没发生过。那次爸妈没离,可家和以前不一样了,妈妈让我陪她睡,爸爸睡我的小床,她和爸爸也不说话,只有我说自己得了什么奖、又考了第一时,他们脸上才有笑模样。就这样过了六年,他们最终还是分了……
　　我恨他们,但更多的是自责:如果不是我说爸爸和小姨做了害羞的事,他们不会吵架不会离婚。尤其是我知道当初妈妈为了嫁给爸爸不惜和父母闹翻,离婚对她是毁灭性打击时,我崩溃了。进了职专后,我和一帮小混子在一起,喝酒大闹寻欢作乐,不停地换男友,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最后被学校劝退。面对我的堕落,妈妈跪下来求我为以后着想也要爱惜自己的名声。爸爸也多次找我,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跟妈妈复婚。那时的我跟疯子一样,对他挖苦讽刺,羞辱他,赶他走。
　　职专毕业后,我和男友去了青岛,两年后又和另外的男友去了广州,等接到母亲生病住院的消息时,我已经是27岁的沧桑女人了……

　　妈妈得了乳腺癌。在医院陪护的日子里,我们母女冰释前嫌。她说当时太不理性,没有给爸爸一个改正的机会,让我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我也哭着求妈妈原谅,说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愧疚,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后才知道妈妈有多不容易。
　　我找了份工作,下了班就在家照顾妈妈,我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但我愿意尽量补偿她这些年受的苦。妈妈看我不停地忙,感叹我长大了,成熟了。之后,我遇到了志安,他比我大13岁,妻子和他离婚带女儿去了英国。我跟他讲了自己的过去,他没有嫌弃我,也没信誓旦旦地说爱我一辈子,这倒让我下了决心嫁给他,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像小时候在爸爸身边,感觉特别踏实,特别安稳。婚后,当他提出想要个孩子的时候,我很惶恐:自己流过三次产,还能怀孕吗?
　　也许上天可怜我吧,婚后第二年我怀孕了。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以前喝那么多酒影响胎儿发育。志安尽力安慰我,陪我旅游,看电影,还把妈妈接过来照顾我。孩子出生后,我感觉很陌生,觉得这孩子跟我没关系,甚至不愿抱他。三个月大时,他生了一场病,医生给他打针时,我突然感觉心疼得要碎掉,他哭我也哭,恨不得替他挨那一针。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自己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也就是那一刻,我体谅了父母,也原谅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