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恩胜
　　再难启齿也要说出自己的故事,不是为了抱怨,更不是为了泄恨,只因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我要让身边的人知道,我不是个冷血的不孝顺的人……
　　倾诉人:小青(化名),女,32岁
　　1
　　就在今天中午,她打来电话,又把我骂了一通。听到那尖利刺耳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头疼恶心,而那些肮脏的话,让我欲哭无泪:自己命太苦了,竟然摊上这样的妈……
　　我俩的恩怨得从她把我扔到奶奶家,跟那个有钱人私奔开始。那年我五岁,听懂大人话也明白一些事了,看爸爸喝醉酒捶打自己的头,奶奶唉声叹气,我一边想她一边怨她:奶奶和爸爸还有姑姑,都很好呀,你为什么要走呢?
　　两年后,她回来了。听姑姑说,那男人在广州又有了相好的,把她踹了。可她还是以前骄傲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头,一点也没觉得害臊。那时我已经上学了,经常听邻居阿姨议论她:姓程的还有脸回来?脸皮真厚啊……也没听见小王和她打……小王就是太老实,她才那么不管不顾……她也是当妈的人了,连孩子都能扔下,心真狠哪……
　　听了这些话,我觉得很丢人,回到家就躲在屋里。她不在乎,照样对着镜子描眉画眼,还说:青,我漂亮吗?他们都说我是厂子里最漂亮的女人,我觉得也是。可惜啊,你随王家人,眼睛小也就罢了,还是个肉眼,嘴唇厚得能切盘菜了,唯一遗传了我的,就是皮肤,水嫩水嫩的,说到底,咱青岛人天生皮肤好……
　　我说:我不是青岛人,我是潍坊人。
　　她恼了:你真不知好歹,青岛人多洋气啊,潍坊人最土了……
2
　　她一直说自己是青岛人,还说我也是青岛人,小时候我觉得不好意思,年龄再大些就觉得她有些可怜:都这么多年了,青岛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她是知青,十七岁从青岛去诸城插队,后来进了潍坊一家棉纺厂,二十八岁结婚,三十岁生了我,除了和人私奔去广州待了两年,一直生活在潍坊。四十多年过去,和她一起来潍坊的叔叔阿姨口音都改得差不多了,可她执意说一口青岛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青岛人,动不动就说潍坊人怎样,一脸的不屑。这让很多人讨厌她,包括姥姥和两个姨妈。每次跟她回青岛探亲,姥姥总是劝她:青她爸人好,你婆婆那家人也很善良,别不知足,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别想七想八了……可她一听就恼: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到那个土不拉几的地方过两年试试,赶紧想办法让我回来……
　　她一直想回青岛,可在那个年代几乎不可能,她心里有怨气,觉得谁都欠她的,可也只能每次尽量多的从姥姥家拿东西来解恨。姥姥病重时分配遗产,房子给了舅舅,两个姨妈一人一万,给了她三万。可她非要一间房子,说以后要落叶归根。看她又哭又闹不依不饶,姥姥被气死,舅舅和姨妈跟她断了来往。
　　眼看着青岛回不去了,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逼我好好学习,要考青岛的大学,然后找个青岛对象,把她接过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回青岛了,你得争气,以后过人上人的生活,不能一辈子在这个破地方……
　　可怜的是,她连这点愿望也落空了:我学习一般,也不想去青岛,关键是,我喜欢的人在这里……
3
　　我和晓东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双方父母同一个单位,在一个家属院长大,彼此熟悉得像兄妹。他大我三岁,大学毕业后应聘到潍柴,我读完中专进超市做了收银员。他待我好不必说,关键是我俩性格相似,想法也一样:安安稳稳上班,好好挣钱,努力攒钱,生一个孩子,一家三口欢欢喜喜过日子……
　　她一直知道我和晓东好,一开始就反对:找个条件好点的行不行?那小子一看就是没出息的货,你可别走我的老路……
　　听她赤裸裸地说必须找有钱有权的,我不高兴了:我就看着晓东好…..
　　她看我心意已定,便跑到晓东家闹。本来就对她打怵的晓东爸妈被她闹得焦头烂额,逼着晓东和我分了手。我开始不停地相亲,每次她都给我化妆,教我怎么吸引男生。先后见了很多人,也和她看中的男生交往过,可都不了了之,她就骂我死狗撮不了墙头上。后来晓东离婚,她见我拼死也要嫁给他,就提出条件:买二十万的车,买一百平米以上的新房,都要写我的名字。晓东咬牙答应了,可我不忍心,就让他交首付,我贷款。
　　车买来后,五十五岁的她考出驾驶证,天天开着车到处显摆。
　　我气得不行:你不怕我公婆笑话?
　　她比我还生气:我养你这么大,就沾这点光,你也有脸说我?
　　我和晓东结婚后你疼我爱,日子过得非常甜蜜。我先后两次怀孕都习惯性流产,等再怀孕,婆婆每天来给我做饭,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偶尔送个水果,还要搭上顿饭。
　　我孕期五个月时,她连讽带刺地对晓东说:我闺女缺心眼儿,当初多少有钱人追求她都不理,活该现在挺着大肚子还得挣钱养家……
　　晓东老实,气得脸通红也不吭声。我忍不住了:有钱难买我乐意,你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她火了,开始骂我,哪句难听骂哪句。我已经习惯了,可在一旁的婆婆听不下去了:老程啊,青是你闺女,可也是我们家媳妇,她都快当妈了,你这么骂她合适吗?
　　这下可把她惹恼了,把晓东一家人骂了个七荤八素。晓东想赶她出去,她劈脸就给了他两巴掌,婆婆不干了,也动了手。我急了,想拉开她俩,可我妈跟疯了似的,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
4
　　我流了产,医生说我再也不能生孩子。看到晓东整天唉声叹气,我主动提出离婚,车子还给了他,把奶奶和爸爸给的钱也都给了他,还再三叮嘱他千万别跟她说我贷款买房和还钱的事情。她知道我离婚后,跑去找晓东闹,把车开了回来,还要他赔我青春损失费。她摇着车钥匙高兴地说:早离早托生,跟那个穷鬼这辈子别想过好日子。你又没赔本,不到两年赚了套房子,还哭丧着脸干什么?
　　面对这样的妈,我直接无语:除了钱,她什么都不在乎。十年前,她要死要活地跟爸爸离了婚,房子存款都归了她,理由是她要抚养我。可她转身听别人忽悠,把全部的钱拿去集资,最后落了个血本无归……
　　一年前我辞职,去上海学烘焙,认识了赵林,后来相爱。他想和我在潍坊开店,我却提出跟他去东营老家:有这样一个妈在身边,谁都好不了。
　　三十岁以后,我不再恨她,因为她生养了我,可我真的无法爱她,因为她从没爱过我,也没教我一点好,她心里除了自己就是钱。远离她,我不一定会幸福,但起码能安静地生活。等她老得需要人伺候时,我会尽责任,但也只是尽责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