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对麦芒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认为,夫妻相处不融洽不算家丑。可我姐却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家丑,所以,打死她也不愿开这个口。退一万步说,纵然是家丑,到了快愁死人的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求助了。我的难题是:耄耋父母要离婚。
　　我父亲,八十三岁,我母亲,八十四岁。他们生活自理都有些困难了,却坚持要离婚,不分黑白不顾死活的。我们又心疼又生气:从年轻时就没过几天舒服日子,这把年纪为离婚折腾得血压升高头晕目眩,何苦啊?
　　关于父母年轻时吵得多厉害,我大多是听姐姐说的:那是最糟糕的婚姻。
　　当初父母都是上进青年,父亲25岁当了厂团支书,母亲20岁刚出头就入了党。他们是在表彰会上认识的,二轻局的一位领导给牵线做的媒。有次我收拾地下室还看到父母结婚时的镜子,上面字迹斑驳:革命战友齐肩并进。
　　想来,父母一腔热血力争上游,恋爱也不会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大多觉得志向一致,就结了吧。没想到两人都太要强,针尖对麦芒。在忙得脚丫朝天时,吵闹也不至于撕破脸。导致两人感情破裂的是“文革”,父亲是“东方红”的,母亲是“大联合”的,还都是小头目。父母闹得厉害时,姐姐也就六七岁,爷爷奶奶还没退休,她被锁在家里,小小年纪每天做好饭等啊等,父母深夜回来时她早困得睡着了。但她总是在吵闹中惊醒:饭吃了一半,盘子摔了,两人掐着腰,相互指着对方的鼻子吵,开始还喊口号讲道理,后来就成了谩骂……
　　姐姐40多岁还常做梦:父母吵架摔东西,她觉得身上凉凉的,汤盆子被父亲扔向母亲,却扣在了姐姐身上。
　　奶奶是这样评价的:人家夫妻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俩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我想:那他俩的仇也太深了吧……
我回家住的那几天,父母还是水火不容
　　我姐是1960年的,我是1972年的,差了一轮。好友曾问我:像你爸妈这年龄的,都生三五个孩子,你们家怎么才俩?年龄间隔还那么大?我就调侃:我爸妈觉悟高,只顾干革命,不顾小家庭。
　　实际上,我的出生是个奇迹:“文革”中,两人斗得势不两立,但那个年代谁也不敢提离婚。父亲常年住厂里,母亲与姐姐在家,所以能相安无事。滑稽的是,母亲因说错话被撤职,成了普通工人,后来据说父亲也犯了错误,上了半年学习班,因肺炎又在家养病一年。那一年半,是他和母亲结婚以来最平静的日子,我就是那段安稳时光的产物。
　　可所谓的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从我记事起,两人就吵架,他俩一吵,姐姐就抱我去奶奶家。后来我留在那里,母亲隔半月接我回家住几天。就那几天,我看到的是水火不相容的场面:一点破事儿就能吵起来,一句话也能吵半天……
　　我很奇怪:爷爷奶奶怎么不吵架?人家爸妈也不是每天都吵啊?姐姐听了脸一沉:咱俩投胎时都没长眼。
年迈双亲非要离婚,说死后不能埋一起
　　我上小学后,父亲是个副局长,49岁的他显得很年轻,长得又好看,从哪方面说都挺吸引人的,加上夫妻常年感情不和,现在想想,发生那件桃色事件也是必然。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搞到一起,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生活作风问题。
　　东窗事发是因为父亲提出离婚。以前两人吵架无数次喊离婚,但都吆喝完算事儿。可那次,父亲郑重其事地跟母亲说自己有人了,一定要离。很快的,母亲把父亲和他女下属堵在了床上。
　　母亲连撕带扯打那女的,父亲为了保护情人,居然用力去推母亲,不巧的是,她磕到桌子角上,脑袋破了个窟窿不说,还脑震荡了……
　　父亲人缘好,很多人想帮他悄悄处理此事,可母亲找到父亲单位,要求处理那女的。没奏效,她又闹到上级部门,那女的被调出机关,到下属企业的车间当了工人,父亲也被停职检查。他很绝望,非要离婚,这又刺激了刚刚消停下来的母亲,她发狠道:我就是拖也要拖死你们……
　　之后,两人已经升级动手开打了。母亲常披头散发、口角流血跑到父亲单位要求主持公道,父亲一脸挠痕追过来,两人继续扭打成一团。亲戚、朋友、同事,劝谁谁也不听。最后还是当时牵线的证婚人把他俩训了一顿:再闹,你俩都开除,党籍工作,一样不留……
　　这下两人才安生了,也成了死敌。不到万不得已不说话,各自开伙……他们都不想着往好里过,单位团购房子不要,至今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单位宿舍,那还是我和姐给他们买下的。
　　如果这样能过完一生也无所谓,我们都疲沓了。可从前年起,母亲魔怔了一样,口口声声要离婚,父亲毫不示弱,也嚷着要离。有次他们竟然去了法院,幸好被在那里工作的朋友看到拦下了,要不真丢死人了。
　　我和姐姐被折腾烦了,索性各自接一个回去养着,不见面总行了吧?可他们住不了多久就都吵着回去,不几天,又打得不可开交……
　　我实在被闹烦了:你们还能活几天?干嘛非得离婚?母亲哭道:我和仇人过了一辈子,死后绝不能和他埋到一起……父亲也说:离,坚决离,谁不离谁不是人,我受了一辈子罪,死前得过几天舒坦日子……
　　我说:分开埋,行了吧?母亲摇头:墓碑上还不得写夫妻关系?我这辈子最痛苦的就是当他老婆,死后不想和他有半点关系。父亲说:我更不愿和蛇蝎心肠的女人有任何牵扯。
　　于是,又一场激战……
　　两人都气得浑身哆嗦,我就不明白,父亲在外面呼朋唤友极有人缘,母亲对外人也很友善,他们对老人和儿女也能尽力,就是容不了对方,生命都倒数了,还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