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慧芳(化名),女,50岁
　　　喊叫和咒骂
　　一个人想杀人的时候,肯定是被逼到绝处了。我不想熬了,想杀了他,然后自杀。
　　他是我父亲。
　　他瘫在床上六年了,我和姐姐天天伺候他吃喝拉撒。去年,姐姐中风,就剩下我自己白天黑夜地照顾父亲。周六才能回家陪陪丈夫,收拾一下家务。可很多时候,我上午回去,下午两点外甥就给我打电话:小姨,姥爷非得让你回来,他骂得太难听了,要不你……
　　我只好骑上电动车往回赶。又气又难过,就想:老天,快让他死了吧,今天就让他死了吧……
　　这样诅咒父亲是不对,但我受够了。可我又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死。
　　今年大年初一,凌晨两点,他又开始吆喝:老二,喝水啊……我没理他。他从不让我睡个囫囵觉,每天夜里总会喊我五六次。如果我过去晚了或睡着了,他就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砸墙。有次我感冒喝了药困得太沉,他喊了半天我没听到,他就拿起台灯砸墙,结果,凌晨三点,邻居忍无可忍上来敲门。看到我憔悴疲惫,人家只说了句让你爸稍微注意点,就下楼了。
　　我刚进他屋子,就被一股臭味顶得差点呕出来。墙皮被砸掉一大块,他把大便弄满了床单,甚至枕头上都是,旁边的尿壶也倒在床上,被褥全湿透了……他破口大骂:×死你娘个×,你耳朵里塞驴毛了,我×你婆婆,养你这么大白瞎了……
　　突然的,一股邪气冲上我头顶:掐死他,掐死他,他死了,你也就解脱了……
　　　不是我心狠　是他不配我精心伺候
　　十年前,父亲第一次中风时,吃饭大小便都能自理。那时母亲还在,我隔两天过去看看,洗衣服打扫卫生,除了烦,也没觉出太拖累人。
　　我烦是因为父亲太自私。
　　早晨一睁眼,他便开始支使母亲,今天油条豆浆,明天肉火烧小米稀饭。中午水饺,晚上面条,接连几天不能重样。嫌外面的馒头不好吃,非要母亲自己蒸。
　　吃了早饭,母亲给他泡上茶,打开电视,一天算是正式开始。他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母亲擦桌子拖地洗衣服,他还不停地让她续茶水,其实这些他自己能做,可就爱使唤母亲。他晚上看电视到十一点,母亲累了一天,想早点睡,他就发火,母亲只好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我看不惯,但不敢说,因为他脾气太大还不讲道理。有次他想吃水饺,母亲跑了两个市场才买到韭菜,可他嫌韭菜太老,非让她去超市再买。母亲不想动,他开口就骂,姐姐实在忍不住就说:爸,妈也快八十岁的人了,整天一住不住地伺候你,你好歹尊重她一下……
　　话还没完,父亲拿起杯子就摔到地上:滚,我又没用你们,少在这里装六指……
　　他骂人一向难听,母亲想阻止,他又把母亲臭骂一顿:你养的好闺女,没一个中用的,你看老刘家闺女,一个给她爹买楼,一个给她兄弟买车,这俩货呢,随你,一脸苦相,家里这点福全叫你们败了……
　　姐姐拉着我就走了。路上,她哭着说:咱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个爹……我一脸木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从小到大,对父亲随便训斥母亲打骂我和姐姐,早已经麻木了,说什么都是废话。
　　小时候我非常恨他,后来母亲说他想要个儿子,可她却因病做了手术生不出来了,所以父亲一直不痛快。母亲说:他家五代单传,没离婚去找别的女人生儿子已经很有良心了。再说,他挣的钱都花在了家里,你们花钱他也从不心疼,就是脾气差点……
　　什么逻辑啊。我很可怜母亲,受苦受累饱受辱骂,还对他感恩戴德,只因没生个男孩子。但我和姐姐是无辜的啊,生下我们后,千般讨厌万般嫌弃,哪怕我和姐姐再孝顺,他也觉得天经地义,即使一边吃着我们做的饭一边骂我们也骂得理直气壮……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我总觉得我父亲的心是块石头,捂不热,怎么也感动不了他。所以,不是我心狠诅咒他快点死,是他不配我和姐姐精心伺候他……
　　　崩溃的边缘
　　父亲再次中风,彻底瘫在床上,口齿也不清楚了,母亲有时听不明白他喊什么,他就大声吆喝,母亲常常被他吓得犯了心脏病。也许她知道自己熬不过父亲,时常跟我和姐姐说:他再不好也是你们的爹,我死了以后,不能送养老院,他那脾气会受虐待的,你俩多受累,算是替我还债吧……
　　母亲去世后,我和姐姐轮流看护父亲。他太能折腾人了,不停地要吃要喝,拿晚了不是破口大骂就是砸东西。他吃喝后频繁地拉尿,我们时不时要给他换洗屎尿布。他一顿能吃三个肉丸子,两个馒头一碟子菜,外加一碗汤。有时我们少给他吃一点,他就边哭边骂:×死你亲娘啊,畜类啊,亲生的闺女不管饱啊,一定会遭报应啊,天打五雷轰啊,老天爷,你把我收了去吧,活受罪啊……他吐字不清,骂起人来却毫不含糊,我和姐姐气得不行,可又不忍心他挨饿,最后还是怀着一肚子怨恨喂他吃喝。
　　姐姐病后,他越来越不近人情,白天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天一黑,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尿尿,一晚上不待消停的。我又困又乏又有气,下手难免重了些,他就大喊大叫:杀人啦,亲闺女杀人了……
　　后来明白他是让病折磨的才这样,也就不那么气了。但我太累了,他严重便秘,有时要用三个开塞露,因为他吃得太多,喷得满床全是屎,我搬不动他,只好让丈夫来帮忙。时间一长,他不干了:我亲爹都没这个待遇,以后少支使我……
　　怨归怨,只要我叫他总会来。今年儿子放寒假回来就劝我:把姥爷送到养老院去吧,你会累垮的。其实我下了好多次决心,姐姐也说过多次,还说她多拿钱,送家好点的。可我一想到母亲死前的话,就打消了念头。
　　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累极了时,我就想:他再不死,我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