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恩胜
　　　　明知不该辱骂
　　就是压不住火
　　昨天女儿又不好好练琴,我火了:忍你好久了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供你学琴,你对得起谁?以后如果考不上好大学,再没个一技之长,扫大街都没人要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女儿哭了,我更恼了:还有脸哭?没出息的孩子才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呢……
　　丈夫从外面回来,女儿委屈地扑到他怀里:妈妈说话不算数,她又骂我……丈夫耐心地开导:妈妈骂人不对,等会儿我批评她,可你要反过来想想,如果你是妈妈,自己的孩子不好好练琴,你会怎样?
　　女儿抽泣着说:我也会生气,但不会用那么难听的话骂她……
　　女儿的话如同针刺,我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刚才的话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太重太伤人了……
　　唉,我为什么总改不掉坏脾气?
　　晚上睡觉前,丈夫说:女儿说你一开口她就害怕,这样会给她留下阴影的。我懊恼地说:骂完我就后悔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丈夫说:你骂孩子之前,想想当初你被骂的情景,或许能控制愤怒。
　　我叹口气:也许妈妈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一时很难改变,我尽量往好处做就是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女儿很小的时候,看她做事不称我的心就呵斥她。等再大些,对她要求更多更严,训斥是轻的,责骂是家常便饭。有次她顶嘴,我竟然动手打了孩子……事后自己心里很痛,无数次发誓不再对女儿发火,可总是忍不住一腔愤怒……
　　自责和悔恨之余,一直拷问自己:如果我的暴躁和冷酷真的来自母亲的伤害,为什么还要把伤害转移到女儿身上?难道童年的伤害是无法逆转的?那女儿结婚生子后也会像我跟妈妈一样,无法耐心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刚开始呵斥女儿,丈夫就很生气:你怎能这样对孩子?我说:她太笨了,写个字都扭扭歪歪的,上次……
　　丈夫劝我:她够乖的了,她才多大啊,是你性格太强,太暴躁,你会吓坏孩子的。我不以为然:孩子不能惯,必须从小严格要求……
　　后来看我变本加厉地斥责辱骂女儿,丈夫不干了:你不能拿她姥姥待你那套待咱女儿,以前你整天说小时候得不到爱,那你给自己的女儿爱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正在重演妈妈对我的情景啊……
　　妈妈脾气更暴
　　经常棍棒相加
　　从我懂事起就怕母亲,这恐惧来自她的暴怒。她跟父亲结婚第二天起就吵架,蜜月没度完就动手打架。怀着我时,父亲还有所忍让,我出生没几天,俩人吵架把电视机砸了,妈妈一气之下扔下我,也不顾正坐着月子,跑回了娘家。奶奶听到动静,抱着哇哇大哭的我敲开二伯母的门,让我吃她的奶……很多年以后,二伯母还经常调侃:你那个妈,一和你爸打仗就跑,你爸就把你塞到我怀里,你还特别能吃,你哥长得这么瘦弱,都怪你抢了他的口粮……
　　我爸和我妈结婚快四十年了,也就最近几年打不动了才稍微消停些。很搞笑的是,他们都是老师,在学校里对学生要多和气就有多和气,可一回到家,俩人齐刷刷变脸:谁也看不惯谁,你厉害我比你更厉害……
　　他们用最侮辱人的语言相互攻击,最后升级,你动刀子我拿剪子。他们吵架动手时,我吓得躲到床底下哭,直到哭得睡过去。他们打完后到处找不到我,又开始相互抱怨,然后边找边吵……
　　小时候是害怕,等再大些就觉得很丢人:人家爸妈怎么不吵架不动手啊?于是,我成了一个孤独内向的小孩,见人就躲。妈妈气得不行: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孩子?真是随你那个没出息的爹……
　　一直以来,我觉得妈妈从没爱过我,她带给我的是无休止的训斥、辱骂、拳打脚踢,甚至棍棒相加。很多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五岁时,她教我四则运算,我不会,她没了耐心,开始训我,看我哭,她就骂,然后动手；上小学后,只要我没考班级第一,罚站不许我吃饭,说什么她是老师,自己孩子都教不好,没脸见人,再考不好,就带我一起去死。我害怕极了,拼命地学,有时做梦梦见掉了一个标点符号扣了一分,会吓得哭湿枕头；等再大些,她要我学小提琴,只因为她喜欢。有时我练得不好,她随手拿起东西就打,还说她辛辛苦苦骑车子风雨无阻地接送我学琴多么不容易,那么多钱都打水漂了,养个不争气的孩子她活着都没劲；她打得最厉害的一次是我中考离重点高中差两分。妈妈像疯了一样,先是猪脑子啊白痴啊地骂,越骂越生气,就打,还不解恨,最后从厨房找出擀面杖把我小臂打折了……
　　想忘掉阴影
　　却伤了女儿
　　妈妈的性格太暴躁了,直到我上大学前,她还是经常对我呵斥羞辱:你觉得自己上个大学了不起?不就个211嘛,嘚瑟什么?人家刘老师的儿子上清华了,你呢?还有脸买新衣服?
　　从小我就明白:自己再乖,她也不会满意,哪怕我做得再好,在妈妈眼里还是一文不值。
　　如果不是遇到利华,我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利华是我大学同学,四年恋爱,我完全变了一个人,当妈妈反对,扬言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时,我做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嫁给了利华,留在了潍坊。
　　利华的爸妈从不吵架,有时我发脾气,他们也不计较,因为定亲时见识过我爸妈一言不合当场吵翻,还迁怒于我,守着利华爸妈口不择言地训斥我后,他们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咱得好好补偿她……
　　这一句话让我全身暖得都要融化了。一起生活后,我尽量克制自己,脾气好了很多。但有了女儿后,当她太调皮不肯好好学东西时,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从大声训斥到怒骂,不自觉地将妈妈带给我的伤害加到女儿身上。我知道这不对,也想过改,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压不住火气……
　　我把这些归罪于妈妈,有时回家难免跟她发牢骚:你给我童年留下太多的阴影,以至于我不能好好爱自己的孩子……
　　她一听就很生气:要不是我逼着你努力读书,你能考个好大学?没有好文凭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没有好工作哪来现在这好生活?依着你的性子,懒散得连专科也考不上,扫大街都没人要。
　　太熟悉的话,太熟悉的语气,我听了那么多年,明明知道自己深受其害,却还是不自觉地用在了孩子身上……如今有时做梦还会被妈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吓醒,我会不会也是女儿的恶梦?
　　我不想跟妈妈一样,留给孩子一个充满羞辱自卑和恐惧的童年,可我却无法耐心温柔地对待女儿,我真的不知怎样做才能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