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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一位老朋友打电话给我,他说想要把年轻时写的诗整理刊印,做成一个笔记本在春节时送给亲朋好友以作纪念。通话中,我听他的声音里略有犹豫和不安,放在以前,他是极其达观之人,断然不会有这等不确定,纵使有时候他和我一起怀疑人生,我们也是举杯邀明月的畅快,从来没有那天晚上从平淡言语里跑出来的兜不住藏不住的哀伤。 第二天晚上,我中途起夜醒来,看到他又发来的消息。他告诉我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时睡时醒,“昨天起了念头帮自己留点东西,和你商量这事儿,现在打消念头了。”直到天彻底亮透了,思忖良久,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之语,只好回复他:“特别注意休息,等你恢复后,我去探望你。”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就有把年轻时候写下的诗再次整理出版的想法。大约五年前,一个大酒起兴的夜晚,趁着酒意,他读诗给我——“年轻时喝酒,把影子剪下来,等年老了,拿影子来下酒。”我先是听得入神,继而游离到尘世以外。 以我的理解来看,这是臻于成熟的诗,三十年前他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比我现在还年轻,应该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而今读起来,过去三十年就像岁月包浆一样,一天都未曾缺席,一层又一层附着在这首年轻时写下的属于年老的诗上面。 诗也有年轮,我们却从来没有察觉到它在生长。诗的衰老绝不是什么伤悲的事情,反倒是年轻时写下的诗歌里带有更多栩栩如生、激情如火的情节;毕竟,那是清醒的诗意年月,那时候对黄昏的远望远比迟暮之时的近观更鲜活。不过,这一切诗意都需要用年老来理解。 大约一年前,我和这位朋友谈起我当时面对的焦虑,他劝慰我说,“和快乐一样,焦虑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摆脱不了,端看如何取舍平衡。任何一方占上风,我们可以选择让它恣意宣泄,也可以泰然处之。”几乎每一次,他都会用诗一样的语言化解我们对谈时产生的人生困惑,慢慢地,我也把这些虚无又具体的对话当作自己和命运之间的决斗预演。 为了即将到来的生活,我们常常不自觉就划好了战线。在他告诉我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那个凌晨,我也辗转反侧,使劲儿要求自己再睡去。接着,梦便翻江倒海。冰河铁马,梦里的他被刀剑意外刺伤,好像是右腿,中了若干刀,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勉强恢复了体力,与我约定再见面去闯关。这是一个因为日常而生的梦,它从现实中来,向着梦幻而去,有真实的影子,又有虚拟的痕迹。而根本上,梦是完美的注脚。 从年少经历年老、从年老回顾年少才是光辉的整体,才是一本完整的诗集。我们也都清楚,每一阶段的诗意和焦虑都是对已完成和未进行的想象,是的,它们并不会拖延故事的结局。 文/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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