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娟
　　爷爷的日子向来清闲,既不看孙子,也不养花鸟,平日就是喝茶抽烟赶集,但进了腊月,爷爷就忙了,时不时有人腋下夹着红红的春联纸来,让爷爷写春联。
　　寒假,我时常帮着热墨、摁角、晾晒,也会执笔写些“福”字,不过左看右看都觉得丑。
　　记得有一年腊月廿六,父亲早把炉火生得旺旺的——因为爷爷年纪大了,有时需要脱下右胳膊的袖子来写,父亲生怕爷爷感冒。父母还在锅里煮了一个大猪头,开锅后就改小火慢慢炖。冬天,墨汁需先在火炉上热一会,字才墨色饱满浓烈,红纸黑字衬在一处,特别好看。
　　正热着墨呢,村人们便陆续来了。纸铺炕上,父亲帮着裁:大门一副,二门一副,房屋门几副,仓囤上一联,再加“出门见喜”,大小“福”字……
　　墨热了,纸裁好。爷爷就在大桌子上运起笔来,大门时常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家居化日光天下,人在春风和气中”“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房屋门多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仓囤上是“五谷丰登”,猪圈门是“六畜兴旺”,大门口对面“开门见喜”,影壁上一个最大的“福”,其余水缸粮瓮是小一点的“福”……
　　不过爷爷偶有创新,有一对小两口,男的有点懒散,谁说也不听,爷爷给他家大门上写了副“鸡鸣知日上,犬吠报春来”,男的问啥意思,爷爷说:“就是让你鸡叫快起来,狗叫快开门。”大家一听都会心地笑了,之后那家男人居然就不再睡懒觉,日子也渐渐好了。
　　那一天人特别多,炕上满是正在晾墨的春联。后来连锅台上、风箱上、地上都晾满了。后来母亲都没法靠近煮猪头的大锅了,爷爷的午饭也是潦草吃完,毕竟大家在等着。这样一直到下午,待村人陆续撤走春联,母亲方得空掀开锅盖,猪头早就过火了,铲子一捞,肉全从骨头上掉了下来,所以那年过年的猪头前所未有的又软又糯。
　　正月初一,我和小伙伴一起拜年,不管走到哪家都能看到爷爷写的春联,一扇扇大门上,绚丽飘扬的过门钱底下,爷爷用浓墨写下的大字熠熠生辉。看过好多遍,可仍然愿意多看几眼。有一年正月里,父亲带我去一个老亲戚家,记不清位置了,而我一眼就看到那家门上贴着爷爷写的春联……
　　爷爷渐渐年老,村人们不好意思再麻烦他,改从大集上买春联。我曾想过代笔,只是字实在无法见人。如今村人们都搬到楼上了,春联多被“福”字代替。时至今日,那些年春联上的字我仍能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