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搭乘新干线到京都的时候已是中午,这一天并不是晴天,带雨的云在天空卷着散着,偶有几滴雨落下来,提醒初到陌生之地的我注意时间。由于事先通过卫星地图对酒店周边的环境做了了解,因此我知道二条城车站离预定的酒店不远,于是,尽管有隐现的雨滴,我却没有忙乱。
　　拖着行李,慢步穿过京都的街道,也没有等到雨来,一会儿就到了酒店。一路上,环顾四周,前后左右就把京都看了一个遍。当然,这是放肆的说法。不过,目力所及之处,确实有一种把京都尽收眼底的浓缩感。寻其原因,大略是京都处于盆地之中的地势原因,抬头望去,天空都是低的。唐人张九龄所言的“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忽然之间来到眼前,柔润温软地一塌糊涂。
　　初来乍到,我并没有瞬时被京都惊艳。想必是被曾经造访于此的一个个过客的描述影响了,出现在我眼前的京都并不像旁人文字记录或转述的那样处处都古朴,反倒是身处这座古都之时,我时刻都在接受着现代文明的熨帖服务。
　　在我看来,对京都古韵旧风的赞誉当中,说它从历史深处走来是不恰当的,这种表述显然低估了京都的感染力。它真正强大到无息的力量不在自身,而在游人。与其说京都裹着烟尘从历史深处走来,不如说我(或者说我们)重新换上了历史的灵魂,进入了一个现代的世界。
　　兴许就是这种与京都调换身份的原因吧,我才能注意到平日忽略的阴翳之美。京都的苔藓就这样把我俘获了。它的美不仅在于恰到好处地混合了水分和阳光,让人沉醉的关键还在于不可没但确实无用的人工。这种不易察觉的努力不难理解,无用之为有用,并不是舞台上的表演,乃是时间与空间旁若无人的混合与铸炼。
　　于是,连续几天,我都以古人的身份在京都晃荡着,观察着山间的苔藓、河畔的苔藓、房檐下的苔藓、城墙边的苔藓……忍不住一看再看,迟迟地,缓缓地。
　　从苔藓出发,我逐渐发现了京都的古韵。一个傍晚,我走到京都东山脚下,沿着哲学之道漫行。我都没来得及冥想,夜色就从远处赶来了,它由外向内把京都包围,先覆盖一层白轻云,又淹没一层薄雾,就像哄着襁褓里的婴儿入睡那样,天空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京都就这样一点一点与世隔离。
　　我又在这条因后来际缘与世人附会而成名的哲学之道上来回走了一会儿,直到夜色没过我的脚,落到不知被世人踏过多少遍的石板路上。几个世代的人以一种不可知的方式在一个时代共处,都能够感触到对方,又担心惊扰了彼此。
　　我离开时,穿过更窄的路,经过一户户住家。门前的安静和灯光好似琥珀里的生命,活生生,冷静静。由于生活一直在这里存在,从京都存世的建筑里面可以直接感知到它透骨的烟尘。
　　就这样,时间的外貌被改进。时间、空间、人间同处一世,短暂的相遇后,一切就都留给遗憾了。
文/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