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3月20日,妹妹走了,肺癌,从查出到病故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妹妹去世后,爸妈先后在医院住了5个多月。去年春节刚过,两个人又双双躺在了病床上。他们打着点滴,还念念不忘让我去买纸钱买妹妹爱吃的东西。到了妹妹忌日那天,我请朋友来照顾他们,自己和丈夫还有女儿去墓地看妹妹。等回来,爸妈脸上全是泪痕。清明节前两天,爸妈坚持要出院,因为他们那天要在家里祭奠妹妹……
　　今年刚进3月,先是妈妈头晕去附属医院打针,几天后爸爸颤得厉害,直接住进了人民医院。我无法照顾两个人,只好请了护工。每天早上,我先送妈妈跟护工到附属医院,再去人民医院接替夜间陪床的丈夫；临近中午,接到护工电话后,拜托旁边的病友家属替我照看爸爸,赶紧开车把妈妈送回家。看看愁眉苦脸的爸妈,想想今年要高考的儿子,我禁不住想:妹妹还在的时候,爸妈多么开朗健壮,我们一家三口又是多么闲适和舒服啊……
　　一想到妹妹,我就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走得太急,也走得太不心甘,我虽然知道是绝症,可总觉得如果妹夫一家尽全力去医治抢救,或许妹妹还能多活些日子吧……
　　这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当医生把呼吸机撤下的时候,我崩溃了,哭着喊着不让医生动手,最后还失去理智地骂了妹夫……
　　当妹妹准备手术时,我再也瞒不下去了,只好将实情告诉爸妈。爸爸的脸颊顿时就塌陷了下去,而妈妈,完全呆了,像是没听懂我说什么……
　　等缓过气后,妈妈泪流满面:天地这么大,怎么偏偏就容不下小峰呢?
　　爸妈生了三个女孩儿,我是长女,大妹很小的时候就被姑妈接去了北京,可户口还在我们家,所以,妹妹在妈妈肚子里时,计划生育抓得正严,妈妈天天被动员去流产。也许妈妈太想要个男孩儿了,坚持把妹妹生了下来,代价是失去了工作。
　　小妹妹丽峰从小就事事要强,还特别有主意,等到十多岁,连我这个姐姐都要听她的。她学习成绩非常好,考入北外时还说毕业后就要出国,我们也很支持,因为她聪明又执着,如果学业有成,肯定会有很好的前途。可我和爸妈都没想到,丽峰在大学里认识了胡廷,一门心思谈恋爱,不再想留学的事情,毕业不到两年就结了婚。
　　我无意评价妹妹的婚姻,但我想替她抱不平:从结婚到去世,妹妹付出太多,得到的却太少……
　　当初,妹妹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要嫁给胡廷:他有才华,对我好,我们有共同语言,在一起非常合拍快乐,还不够吗?
　　妹妹以为我们嫌弃胡廷是单亲家庭,又太清贫,其实,我们是担心她难以应对婚后的日子。胡廷的家庭有些特殊:他两岁时,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提出离婚,当他母亲追到千里之外才发现,丈夫早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她对儿女特别宠爱,尤其是对胡廷,都快结婚了还拿他当小孩儿,吃饭时不停地给他夹菜,就差喂了。而他的两个姐姐不停地说胡廷多懂事孝顺多聪明有才,好像我妹妹高攀了似的。想到妹妹要面对三个女人,我们劝她不要急于嫁人,可她说:他妈妈和姐姐对我非常好,再说我是跟胡廷过日子,处得不好就敬而远之呗。
　　再聪明的女孩子一恋爱就糊涂了:结婚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啊……
　　妹妹跟胡廷结婚时没有房子,就跟婆婆住一起。刚开始,婆媳处得挺好,两个大姑姐也特别关心妹妹,经常给她买吃的穿的,我和爸妈提着的心渐渐放下了。可妹妹生了女儿后,我去医院陪护,就发现她婆婆神情不对了,虽然也尽心尽力照顾妹妹,可她不停地叹气,小孩儿哭了,她很不情愿地去抱,还说: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挺能折腾……
　　我很理解她没抱成孙子的失落心情,但守着刚剖腹产的儿媳,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也太令人心寒了。妹妹一声不吭,坚持回娘家坐月子,这下可把婆婆得罪惨了,她到我们家哭着求妈妈放妹妹回去,说她丢不起这个人。妈妈也很恼:不是我拦着孩子,她毛病多,怕累着您,等出了满月就让她回去……在一旁的胡廷见他妈进来,借口溜了出去,我就想:这男人一点事儿也担不起啊。
　　妹妹回婆家后,我去看了几次,胡廷的两个姐姐每回都在,话里有话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虐待你妹妹的,更不会虐待孩子,她身上可流着我们胡家的血呢……
　　我明白自己不受欢迎后,很少再去妹妹婆家。
　　接下来的日子,妹妹的婆婆和两个大姑姐对她和女儿挺不错的,她们体谅妹妹忙,不用她做家务,也不用她管孩子。胡廷更是疼爱妹妹,特别是搬出去单过后,他百般宠爱妹妹,平日妹妹经常加班,他就做好饭送到单位,每逢假期,他让母亲带孩子,自己和妹妹出去旅游……而妹妹也很争气,34岁就提了正科,她婆婆高兴得把所有的亲戚请到大酒店庆祝,夸耀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胡家全靠着她呢……
　　妹妹的婆婆算是说了句良心话,因为妹妹对婆家付出了太多心血:她自己舍不得穿,给婆婆和大姑姐买的衣服都很贵,婆婆住院她拿钱,后来单位团购房子,她卖掉自己的住处,又去贷款,给婆婆买了一楼,自己住到了六楼,然后她跟胡廷还贷。爸妈不忍看她苦着自己,拿出20万元给她,可妹妹太要强,坚决不要,说要靠自己的能力过好日子。
　　妹妹聪明,她瞅准了火红的楼市,靠卖楼花挣了很多钱,几年后她又买了套门头房,每月的租金就6000多元。眼看她的日子越来越好,我们都替她高兴。她自己也对以后的生活充满更大希望时,一次体检让她坠入了深渊……
　　二孩政策放开后,妹妹的婆婆和两个大姑姐给她买补品养身体,隔三差五替她做家务,还说她只管生,其他的事情她们全包了。妹妹原本打算去进修,可禁不住胡廷也撺掇:生吧,儿女双全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妹妹动心了:我身体一直亚健康,能不能生还不一定呢,先去查查再说吧……
　　当医生要求妹妹做胃部加强CT时,她害怕了:不会出什么毛病吧?
　　这些年,妹妹工作非常努力,加班加点熬夜对她来说习以为常,她还爱吃垃圾食品,长年累月不规律不健康的饮食,令她时常胃疼,我们要她去医院,她总是买点药糊弄过去。可没想到,终于出大事了:妹妹的胃上布满了癌细胞……
　　全家人都陷入了恐慌,胡廷第二天就带妹妹去了北京,再次检查的结果是肺癌扩散到了胃部,而且骨头里也有了癌细胞……
　　妹妹一下子就崩溃了:我才36岁啊,我不想死……胡廷抱住她:有病咱就治,肯定能好……
　　北京的医生说做手术已没什么必要,可妹妹坚持要做,胡廷很犹豫,妹妹就哭,说他不舍得花钱,胡廷便回家凑了30万元。原本只是胃疼的妹妹化疗后,整个人迅速垮了,而花钱如流水的压力也让胡廷快垮了:积蓄光了,他母亲拿出两万元,姐姐们给了5万元,我爸妈把一张20万元的存折给了胡廷,说只要能让妹妹活下去,他们卖了房子也无所谓……
　　后续的治疗中,妹妹简直是花钱找罪受,看她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心痛不已:如果不要二胎不做检查,或许妹妹一直挺好吧……
　　妹妹住院的日子里,我跟爸妈几乎天天在医院,胡廷的母亲去看过妹妹几次,后来说心脏不舒服,半月多才过去一趟。他的俩姐姐隔两天来一次,都愁眉苦脸的,有天我嫌电梯忙就走楼梯,快到十楼时,听见胡廷的两个姐姐在聊天。一个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家底都让她折腾空了,以后弟弟过日子就难了；一个说看来也熬不了多久了,以后我养着大宝,让老三再生个儿子,咱胡家总得有后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让胡廷卖了门头房给妹妹治病他不肯呢,原来是给自己留后路呢……
　　就在我坚持要胡廷卖房子救妹妹时,她却不行了,要靠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有天胡廷为难地找到我:姐,要不把呼吸机撤了吧,我们真是耗不起了……
　　我说:钱我出,只要你觉得良心上过得去……
　　我跟胡廷为此闹僵了。当医生再次征求家属意见要不要撤呼吸机时,胡廷同意并签了字。
　　看到妹妹很快就走了,我崩溃了,一边哭妹妹一边骂胡廷,直到晕了过去……
　　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我也明白胡廷的苦衷和迫不得已,更明白即使花再多的钱也无法挽救妹妹的生命,但只要想起妹妹为丈夫为婆家付出那么多,他们却没有全力以赴地救她,我就心不甘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