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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风玲 儿时的记忆里,每到腊月,村子里总会有人结婚。他们不惧寒冷,赶着马车,挑着嫁妆,路途遥遥地,将新娘子接到家里去。那些结婚的人家说:“腊八日,不用查。”应当是天定的好日子了。 春天里定下的那桩喜事,也到了该办的时候。于是,男方十分庄重地登上准岳父家的门,送了喜帖,要了日子。待到女方点头,男方一家便都喜气洋洋地,沉浸在忙碌之中了。 我们的村庄不大。一家人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先是选了八月或者十月,总归是个双头的月份,男方的母亲找了村里的几个婶子大娘,来家里给即将娶亲的儿子做棉被。找来的这些婶子大娘,必得是上有老、下有小、配偶健康、儿女双全的“全命人”。 木匠也请到家里来了。他们要为喜主打出结婚的家具。院墙外那棵生长了多年的大树被木匠们伐倒,开始履行它等待多年的使命。新鲜的木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做出来的箱柜被涂上了紫红色的油漆。大的箱柜,小的食盒,它们踞在新房的一角,一摞到顶。 万事俱备,只等腊八。 天刚放亮,村里的人就开始了忙碌。一辆马车打扮停当。马是村里饲养谷上最高最俊的那匹,为了今天的长途跋涉,它刚刚钉了崭新的马掌。 马车上的喜篷搭好了。一领新买的席子拱起来,罩过整个车身。然后在拱起的席顶,披上了一床带着流苏的线毯。毯子是桃红色,有明暗相间的印花。它的流苏正好遮在喜篷的前沿上,马车一走,便晃晃悠悠,煞是好看。 喜篷内放了两床新棉的被子,总得让新娘子坐舒服了啊!总得让她一路暖暖和和、开开心心地嫁到婆家来。 那时候娶亲,不需新郎官亲自上门。前去迎接新娘的,是村里专门的娶亲队伍。那是一群经过了精挑细选、年轻英俊、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娶亲这天,他们一早就得出发,带着染了红色的喜绳,一路浩浩荡荡,奔往女方家去。中午在女方家吃过喜酒,便用喜绳挑了嫁妆,再一路浩浩荡荡,回转男方家来。 没有大车小辆,小伙子们就是靠了步行,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男人们负责挑嫁妆,女孩们则负责领新娘。两个俊俏的女孩,坐进了俊俏的马车,辫子上扎了红绸,粉嘟嘟的脸蛋儿,她们得在新娘子的村庄,为自己的屯子长脸。 在落后的交通工具面前,再短的里程也显得路途遥遥。接亲的队伍,连来带回总得走上一天。而那时候的婚礼,本就在黄昏举行。 人约黄昏后更显其味道了。 一村子的人,早就眼巴巴等在村口。新郎官更是坐不住,他略带了羞涩,屋里屋外地来回走动。锣鼓一敲,婶子大娘孩娃子,全都循着声音,齐刷刷聚集到了喜主家。 新郎家的堂屋门口,已经摆好了一张铺了红布的桌子。村子里识文断字的中年人经常被请来当婚礼主持。他手拿一张草稿,嘴上含了喜主刚给点上的喜烟,略带些紧张又颇有些自豪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新娘子进门,门口的鞭炮响起来了。锣鼓也正敲到热闹处。新娘子在伴娘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走进院子来了,她穿了红棉袄红棉裤,乌黑的大辫子上扎了鲜亮的红绸。她低眉顺眼,无比羞涩,脖子上的红纱巾映照着她羞红的脸膛。 新郎也被簇拥着出来了,在满院子熟悉的老少爷们面前,他“嘿嘿”地傻笑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结婚典礼开始了。小时候看过无数场婚礼的我,却似乎只记得那句:“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那时候的新郎和新娘,都会恭敬地给父母和众乡亲鞠躬,也会羞涩地给彼此鞠躬。没有钻戒可以交换,也没有现在非中非西半土不洋的婚礼仪式上的插科打诨,他们尽管羞涩却都是郑重其事地,履行着这庄重的仪式。 站在人群里的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紧盯着主持人手里的那个食盒,里面有菱形的其子,有各色的糖果,还有拧着花边的小糖角。其子是婶子大娘们亲自炒的,里面加了糖精。小糖角里包了红糖。等那声“送入洞房”一落地,主持人便会将食盒里的糖果抛向围观的人群,大人孩子便抢作一团。 我并不怎样热衷于吃,我只是热衷于抢。觉得那一瞬间里,有无限的滋味。我很期望能抢到一个拧了花边的糖角,但多数时候,却只是到手了几个炒熟的花生。 新娘子就在此时,被簇拥着入了洞房。天色已暗,新房已经掌灯。一对花烛燃起来,彻夜长明。 雪,就在这个时候,适时地落了下来。老话说得好,“雪窝里娶娘娘”,如果谁家的喜事赶上了一场雪,那可真是,大吉祥。 天上双星渡,人间六礼成。这场腊八的喜事,这个古朴的村庄,在雪花飘飞的暮色苍茫里,走进天祥地瑞,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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