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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上海的光影中,名媛和旗袍是两个说不完的话题。 按着老师傅教的传统规矩,拿起尺子、拎起剪刀,老上海的师傅们便起了范,一板一眼、一丝一扣、一针不漏。每一次制作旗袍前,为名媛们量体,领围、肩宽、胸围、腰围、臀围、袖长、衣长……旗袍开叉恪守着一个极妙的尺度。每个尺寸仔细测过,胸中已经有了乾坤。 别看它只有一指宽,为了绝对的平整服帖,我们一定是顺着布匹经纬线45度角剪裁的。这样做出来的滚边才够标准、够服帖。做滚边时针脚必须细而均匀,不管是什么位置的哪条边,一寸之内不能少于九针,间距还要平均;成衣后,熨烫的温度和力度必须视面料质地而定,每个接缝都必须烫平整……这些,是周铁芝从师傅徐永良那里学到的。 是中国人都该了解一段关于旗袍与名媛的历史,那是光阴的故事。
复制“香云纱”她难以入眠 2016年4月4日,宋路霞老师给周铁芝微信:“明天上午有空吗?我去宋庆龄故居布展,若有空,请9点半到达,除了布展,还可以触摸宋庆龄其他5件旗袍,带尺子来。” 2016年9月11日,宋路霞老师给周铁芝微信:“宋氏三姐妹、张乐怡,这几件复制成功后,你就是宋家旗袍的复制专家了。人的机遇真是奇怪,这件使命性的工作,怎么落到了咱山东人的头上?” 2018年3月,北京旗袍展开始后,宋路霞经常收到问询电话。其中一位看展的老人问:“不知您是否能告诉我,宋庆龄的旗袍是谁复制的?”宋老师回复后,老人又说:“宋老师能介绍一下,我去拜访周铁芝老师。因为复制旗袍比做一件的难度要高许多。” 这个时间段,周铁芝复原的民国旗袍,得到了社会各界的认可。 那件备受关注的旗袍就是宋庆龄著名的香云纱旗袍。制作这件旗袍,花费了周铁芝一个月的时间。复制国母宋庆龄的旗袍,周铁芝是有压力的。在量了尺寸制了版之后,她迟迟不敢动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看了大量宋庆龄各个时期的图书及照片,宋庆龄气质非凡,她端庄、纯正、圣洁,她柔美中带着硬气,她朴素中带着尊贵。复制旗袍不单单是照着样子做,在周铁芝心里,旗袍是有灵魂的,她要将宋庆龄的高贵精神在这件旗袍上呈现出来。在一个上午,周铁芝跟儿子说:“走,我们去宋庆龄故居。”在宋庆龄故居,周铁芝在展厅里细细读看,走了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她用心感受故居中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她买了《宋庆龄画传》,当晚一气读完。第二天早上,她兴奋地对儿子说:我找到感觉了,我有把握了。之后,她开始裁、做。这件旗袍领子下边的镂空网格制作时间长一点,因为是手工,网格不是规则的,所以费时费力。 “儿子把这事写成了作文,说妈妈复制了宋庆龄的旗袍,真棒!作文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周铁芝说起儿子,一脸幸福。 “这次展览共展出了25件宋家老旗袍,展柜里的22件,有21件是我们从上海带去的,除了我复制的宋氏三姐妹的旗袍,其它都是珍品原件。”周铁芝说,“今年的展会从年初就没有停过。端午节过后,上海的“中华风采——宋氏三姐妹及家族成员旗袍展”结束,7月份是《上海洋房名媛展》,大概10月份定于上海嘉定的《顾维钧家族旗袍珍藏品特展》也在筹备中。”在这个过程中,每复制或修复完一件,周铁芝都会很兴奋。 深爱,才如此罢。
巧妙修补张乐怡的旗袍 这一件件经过了大半个世纪的名媛旗袍,除了正常磨损之外,仍是那样精致,旗袍的做工,现在看来仍是如此的严谨考究。目前市面上见到的旗袍大多是机器制作,也失去了民国旗袍的精神内涵,虽有其形,却不得其神。而现在的旗袍很多都把以前繁复的工序简化了,前面的斜襟只起装饰作用,后背装有拉链,滚嵌工艺都是机制的。 周铁芝还修复了一件宋子文夫人张乐怡女士的旗袍,蕾丝面料,但是由于上部没有衬,透明的蕾丝面料经不住拉扯,所以破损严重,已经挂不起来了。周铁芝去找了一块和这款蕾丝颜色很相近的纱,衬在里边。对蕾丝上脱落的亮片,周铁芝从内里接缝处拆下一些补上。她花了近一周时间,把这件旗袍完美地展现了出来。这件旗袍会出现在年底由周铁芝主编的《上海名媛旗袍宝鉴》第三册上。 旗袍是主人性格的体现 对于不太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是穿在身上的思想。人的审美与品味、性情与喜好,都体现在衣服里,显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张爱玲曾说,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穿什么有什么关系,别致就行。1995年,在旗袍已经退出的时代,据说,张爱玲在异乡去世前,穿着的是一件磨破衣领的赭红色的旗袍。这也是张爱玲爱旗袍的极致表现吧。 周铁芝认为最美的旗袍还是知性与文化相结合的海派旗袍,它所体现的介乎显与隐、色与戒之间审美的矛盾与和谐,应该说是服饰美学的极致。 一遍遍翻看《上海名媛旗袍宝鉴》,里面的两件旗袍特别有韵味:一件是宋庆龄穿了好多年改了又改的香云纱深咖色旗袍;另一件是深蓝钉珠平袖的薄呢旗袍,它的主人,是徐志摩的第一任夫人张幼仪女士。这件旗袍没有过多的滚、嵌工艺的修饰,只在衣片上做了珠绣,它使用了暗扣和拉链,下摆也有所收,这是海派旗袍的一个特点。它们那么美,难怪周铁芝被吸引地要用一辈子去追随。 周铁芝在专注工艺的同时,也喜欢去品读旗袍主人的历史。她在修复张幼仪的旗袍时,发现有些掉了的珠片下面,绣的是一个个镂空的金丝线小叶子,如果不是珠片掉了,根本发现不了。她复制的时候,带了几个珠片去市场,找到上海最大的一家珠片商,他们一看说没有,说这是进口的,珠片是亚光的。后来她了解到,张幼仪很低调,她不喜欢金色,即便后来担任了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创办了著名的云裳服装公司也不张扬,所以才在金丝线叶子上钉上蓝紫色调的珠片,以盖住耀眼的金色。 每件旗袍背后都有一个精彩故事 周铁芝说,她得到参展方的同意才做旗袍的复制和修补,这也是展出方交给她的一项重要工作。 每一件旗袍,除了关注样式、花色等旗袍自身的美态外,她也想了解每件旗袍的主人以及背后的故事。复原旗袍,既是留下昔日生活的“味道”,也是重拾中华文化历久弥新的底蕴。 名媛旗袍展上有一件民国时期应惜芳女士的灰色绸缎带细香滚旗袍,周铁芝解释,这个滚边细得像一柱香,所以叫细香滚,这个工艺多数用在丝绸服装上,非常难做,因为本来衣料就很薄,滚条要上浆、折光。这件旗袍花扣很精致,前后采取了一整片衣料,只是在领口处掏出了个领窝,袖子则从衣身而出,有收腰,有滚边。 上海作为海派文化的诞生地,既有江南文化的古典与雅致,又有国际大都市的现代与时尚,而作为海派文化当中不可或缺的旗袍文化也是如此,它不仅吸纳了西方服饰一些流行元素,也融合了东方传统服饰的精髓。 “这些展出的世家名媛旗袍,为我们完整还原海派名媛大家的经典旗袍穿着风范,其体现的价值可以称之“中国旗袍家族”的臻品。每件旗袍都历经沧桑,以昔日剪影讲述着望族名门的一个个精彩的人生故事。”周铁芝说。 正如旗袍收藏家徐景灿所说,她们收藏的旗袍不是单纯找漂亮的,而是要寻找有历史故事的旗袍,能够彰显名媛精神的旗袍。 周铁芝觉得守护这些旗袍很有意义。旗袍的主人是谁?生活在哪个年代?她经历过什么?所有这些构成了每一件旗袍的完整历史! 一直有热心人捐赠 我问周铁芝,听说很多老手工的旗袍是不洗的,有这个说法吗?周铁芝告诉我,因为老旗袍多是手工制作,包括她现在在做的,也用了很多手工工艺,不仅是滚边,衣服的其它很多地方是要刮浆的,洗了就会破坏旗袍的整体效果。“我现在做的一些旗袍,也是尽量不让他们洗,也不要干洗,因为干洗店对服装不是很了解,所以要好好珍惜每一件手工旗袍。”周铁芝对待每一件旗袍,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 周铁芝说,112岁的颜幼韵女士在纽约家中去世后,所有的服装包括旗袍都被她的女儿和徐景灿带回上海,徐景灿邀请周铁芝一起整理。因为衣服多保存较好,很多都非常新,能看出一些服装都是没有洗过的。 周铁芝还说,在旗袍展上,很多观众对看上去比较新的旗袍产生质疑,问是不是复制的?实际上都是收集来的旧旗袍,只是主人保存得比较完好罢了。 很多人愿意把旗袍交给她们保存。一次,周铁芝和宋路霞老师约好去捐赠旗袍的董先生家,董先生的父亲在民国时期经营纺织业,他的妈妈97岁了,老人要捐赠两件旗袍。董老太坐在沙发上,穿着简单的睡衣,却是化了淡妆的,腕上戴了表,仪态雍容。 董先生捐赠的旗袍一件黑底金花,一件黑丝绒配红花,均是长旗袍,是上海的师傅手工制作的,做工精致,面料的配色也很美。 “董先生跟我们聊了关于穿旗袍的三点礼仪:第一,丝袜要到位,不能太短,中也不妥,最好是连裤丝袜;第二,鞋最好有点儿跟,起码半跟;第三,旗袍的开叉不能太高,手臂下垂中指的末端为最高。”周铁芝说,老上海的讲究,一举手,一投足,穿旗袍是有仪态的。 由于种种原因,民国时期的名媛旗袍留在大陆的已经凤毛麟角。周铁芝的老师们收藏的旗袍大多数来自美国、日本、加拿大、新加坡等国家和中国香港地区。得来太不易,为收集这些名媛旗袍,她们付出了多年的辛勤努力。令人欣慰的是,她们获得了上海名媛及其后代们的大力支持。
这件事要做一辈子 问周铁芝,做了这么久旗袍,而且做一件旗袍周期这么长,有没有想过带徒弟?周铁芝很认真地说:“我每周六都做服装的培训交流,我这一辈子要么学习,要么教学。之所以坚持学习传统工艺,一是因为从内心喜爱,二是因为做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希望能把这个手艺传承下去。本打算自己做不动了就开始教学,很多朋友也在问收徒弟吗?干不动了咋办?我不排斥时尚,但时尚也得需要品质。现在要找一个好苗子太难了,年轻人面对的选择和诱惑太多,很少有人沉下心花个十几年时间学习传统手工。没有长期的耳濡目染,是没法出师单独做旗袍的。带徒弟,还得看缘份。”在周铁芝眼里,比赚钱更重要的是传承。 周铁芝跟我聊起,有一次参加一个老师的讲座,探讨民国女性的美,在那里她看到了一批新兴的女性,大多是80后,而且都是知性有追求的80后。对于服装,她们当然更追求时尚。“我希望她们在个人追求上能想的更广,想到国家,想到责任,想到传承。因为我们是中国的,我们也是世界的。”周铁芝说。 旗袍定制所需要的工匠精神,应该包含东方审美、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拥有优秀的传承技艺,以及一个良好的心态,这种工匠精神并不应该仅仅是专注,还是一种坚持、执着与适应时代精神的创新。 选一件喜欢的事一直做,五年、十年、一辈子。从玫瑰坊的临时展览窗口,到巨鹿路741-70室的五平方米高级定制,到735-1号的工作室,再到现在的“芝莲福”,周铁芝一直坚持着服装与文化结合的理念。 她的店虽小,但一直被关注着。《上海晨报》《上海壹周》《世界都市》等媒体陆续刊发文章介绍她的作品,登门要求合作的人也不少,而她,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绚烂,她只关注手中针线的多彩。她要不停地去寻找、去体会、去把感悟融入到自己的服装里。 周铁芝说,之所以选择做旗袍来作为一生的事业,原因在于旗袍的精美,在于早期留下的旗袍的品质及工艺深深地打动着她。 当和朋友聊到传统与时尚的问题,周铁芝说,她认为,不管传统亦或时尚、纯粹亦或改良,呈现出来的作品都应该是优良的品质,如同一个人,重要的是品德。不但要做出好的作品,还需要引导并告知消费者怎样才算是好的品质。周铁芝希望有力量的人加入,希望名媛旗袍能走到全国,让更多的人看到。 文/图 本报记者 蒲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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