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我坚信这一点。
　　那时候日子穷。但是,父亲和母亲陪着爷爷奶奶,护着姐姐弟弟,我们一家七口,把日子过得欢天喜地。
　　许是,因为爱情。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对母亲,从来都是和风细雨。母亲性情温顺,说话从来不起高腔,也不喜赶集上店。于是所有需要出门交际的事,由父亲统统包圆儿,他绝不让母亲犯难。
　　母亲不喜欢串门扎堆,她就喜欢呆在家里。父亲却是待不住的。他先是出门逛了一圈,村里几簇纳凉的人群他都上前瞧了瞧,也坐下打了几把扑克。但一支卷烟还没抽完呢,他就坐不住了。他惦记着家里的母亲。
　　儿时的记忆里,经常会有婶子大娘戏谑地问我:“你爸爸怎么没出来玩?在家里陪你妈妈吧?”她们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羡慕甚至嫉妒。
　　他们经常在夏天的夜晚一起坐在院子里,父亲拧开收音机,收听相声和歌曲。文艺男和宅女是最佳组合吧。
　　母亲一直都吃苦耐劳,日子过得有谱有项。她干活好像都不知道累,每次下地都不管天晌日头西,先干完再说。
　　每次母亲这样拼命,父亲就拖着她往回走:“走走走,先回家吃饭。吃完了再干。”
　　每到收成的时候,母亲总是说:“你看,还是我们管得不够好,要不产量肯定更高一些。都怪你,不想着干活,光想着吃饭。”父亲却说:“你还是快点谢谢我吧。要不是我,你不得累死啊!也就是跟着我,你还能享两天福……”
　　本来不开心的母亲,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一直被父亲宠着的母亲,也偶有发脾气的时候。那多半是因为父亲嗜酒。
　　父亲刚在饭桌上摆上酒盅,母亲的脸就“挂”起来了。父亲装作没看见,但气氛却相当尴尬了。父亲自斟自饮,讨好地跟母亲没话找话。母亲继续阴沉着脸色。父亲的酒杯轻拿轻放,也不敢再把酒盅吸得“呲溜”作响。
　　那时候的农村,无论冬夏,女人多数穿得“长袍马褂”。但后来风气渐开,也见有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穿一条过膝长裙。母亲大概也是羡慕的,但从来不敢尝试。
　　父亲半开玩笑地说:“等孩子们大了,我也给你买一条。”不等母亲答话,父亲又说:“不仅穿裙子,你还得跟着孩子们去住高楼呢……”
　　父亲说话时,我正抱着压井杆压水。看着母亲欢欣又期待的表情,我想:住高楼很遥远,但穿条裙子还不简单?可谁知道,若干年后,母亲早早地住进了高楼,但裙子却一直都没有穿上。
　　父亲走了,走得太早。他把母亲一个人撇下,撇得猝不及防。
　　父亲生病时,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掉,当父亲变成了一副棺木要埋进黄土,母亲却扑地嚎啕,大放悲声。
　　没有了父亲,母亲开始干从来都不会干的事。20多年的夫妻,母亲已经被父亲宠成了“傻瓜”。进城时,母亲不会坐车；赶集时,母亲只能步行；因为不会鼓捣取暖的火炉,有一次差点煤气中毒。
　　但母亲逼着自己,不会骑自行车,就学着蹬三轮。至于坐车和进城,母亲说:“鼻子底下是大路,问问不就行了。”其实母亲向来寡言,脸皮也薄,若是父亲还在,她哪用得着犯这样的难为。
　　现在,我们经常带着母亲去商场买衣服,她却从未挑过一条裙子,她可能觉得自己老了。父亲当年的话,我也多次想再说给母亲听,但这除了会惹出她的眼泪,还能有什么?
　　但愿母亲早就忘了。又或者,她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