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桂景
　　在我们村的西南角上,有三间茅草屋,屋里住着两位老人。男主人姓贾,村里人都称呼他“老贾”,论辈份,我们称他为“贾爷”,女主人我们自然就喊她贾奶。
　　不知贾爷籍贯,解放前,要饭要到我们村里就住下了。一九四八年贾爷从我村参军,随部队一直打到西藏。贾爷贾奶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两人相互依靠过日子。
　　贾爷人高体壮,皮肤黝黑,小眼睛,高高的鼻梁,少言寡语,我们好像从来看不到贾爷笑,他不唱歌、不喝酒,甚至也不和村里人打交道,总是紧锁眉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喜欢拿一把军刀抚摸着玩,让人望而生畏。那把刀,是贾爷打仗时用过的,不知来自何处,后来我知道,解放战争时期,我军是不配军刀的。
　　听到过猜测:贾爷解放前当兵打仗,不但没一官半职,回家后竟然什么待遇也没有,怕是犯了什么错。猜测归猜测,谁也没问过。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由于经济条件差,很多社员吃不上青菜,队里决定,在村南头划出一片菜地,专门找人管理,给大伙种植蔬菜。种菜是细致活,既要技术,又要勤快,思来想去,队长就选中了贾爷。
　　菜园边,新盖了两间房子,供贾爷居住,并存放农具。贾爷上任之后,先把地分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然后,开始犁地、翻地、播种。于是,黄瓜、辣椒、茄子、豆角、空心菜等就先后在这片院子里开始了生长之旅,绿油油、水汪汪,菜园一派生机盎然!贾爷每天忙碌,浇地、拔草、搭架子。
　　在孩子们的眼里,那简直是令人神往的世界。密密麻麻的辣椒青翠欲滴；长满了嫩刺儿的黄瓜；穿紫袍的茄子,头上戴着一顶花边黑帽,好像是怕晒黑。
　　蔬菜成熟之后,贾爷把菜摘下来放到院子里,黄瓜是论根分,一家分几根,大小搭配均匀；辣椒论堆分,一家一堆,不用称,但重量差不多。分好后,队长就通知各家各户领菜,大家排着队,不挑不选,按顺序拿。分菜,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
　　贾爷自从在菜园工作后,像变了个人,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起来,村里的孩子们见到他也不害怕了,还主动和他打起招呼。也是那时,我走入了贾爷的生活。
　　由于家中翻盖房屋,暂时无处居住,想到了贾爷的小院,就与贾爷商议,在他家茅屋东边接了两间临时房,搬了过去。
　　贾爷的家布置简朴,两间屋通着,在屋子的西南角上,盘了一个锅台,用来做饭。东边那间屋子是卧室,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陈旧的柜子,柜子上方的墙上,就挂着那把破旧的军刀。
　　因为我们的到来,贾爷家冷清的院子里有了上学、放学的孩子；有了朗朗的读书声,有了孩子们的嘻戏声。这看似平常的生活,对于贾爷、贾奶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天伦之乐。
　　我家大哥当时在县民政局工作,了解到贾爷的事后,大哥就向局领导反映了情况,局领导专门派人去贾爷家看望、慰问,还给贾爷办理了退伍军人证。
　　多年以后,我身在异乡,从家人的口中得知,贾奶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病重期间,贾爷寸步不离、精心照顾。贾奶临终前对贾爷说:“这辈子嫁给你,我没有后悔,只是我走后,留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人照顾。”贾爷含泪对贾奶说:“你放心走就是,到那边我们还做夫妻”。
　　守灵的那个晚上,贾爷静静地坐在贾奶的身边,拿起墙上的那把军刀,摸了又摸,最后趴在军刀上睡着了。贾爷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老人们说,夫妻相依,贾爷随贾奶而去,他们是应了“生死夫妻”的古话。
　　村干部帮忙清理遗物时,在柜子的底部,发现了用红布一层层包裹着的三枚军功章,两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