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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红蕾 是什么让讷言的人健谈,让拘谨的人放纵,让以严肃著称的人拿下厚厚的面具? ——唯有酒。 原来同事们一同出去学习、开会,女同事吃个水饺,或者来个韩国料理什么的,就觉得很欢。男同事一定要找个机会,不论白酒啤酒的来那么几下子,要不,就和没吃差不多。 有一次聚会,老师拿去了多年老茅台。大家一个劲撺掇我尝尝——那酒甭提有多香。我狐疑着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直冲脑门。舌头都辣短了。除了更辣一点,我没感觉到这著名的琼浆有多美。但是我的好奇心重,问邻座的朋友,喝茅台的感觉是怎样的? 他是个热心人,给我说:“好的酒,它虽然入口辣,但是那种辣也是厚重的,不尖利,不刺激,如同一个好人一样。你别急着咽下去,这酒就在你喉咙深处如一个炸弹一样,爆破开来,那种爆发的酒香,从一个点到无数个点,从一个面到无数个面,然后会有轻盈感,过后有绵长回味。好的酒大抵是这样的。呦,你看,茅台的酒液是浓厚的,这叫做挂杯,它呈现淡黄色,一看窖藏年份不短……绝对是好酒!”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喜酒,寿酒,满月酒;开业酒,上梁酒,神仙生日上供酒……酒成了中国人仪式中必不可少的道具。儒家文化倡导的“礼”,对人们言行形成的约束,已成为一种文化自觉。时日一长,这个礼,成了一个壳子,安全是安全了,但局限住了七情六欲的本我。那么,酒就在这个时候登场了,成了这个壳子之外最好的生发物、抒情诗和遮羞布。 女人对酒局不执著,大约是因为女人一碰头,三句话就可以说到衣服,孩子,或者首饰和包,距离不到五分钟就可以拉近,然后打开心扉,无所不谈。 男人在儒家的文化体系里,背负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重担。如果没有酒,那不成了一辈子装在套子里的人?酒是礼的超越和救赎。 有些事情一旦打开通道,就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模式、一种文化,甚至一种基因。 “无酒不成席”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那些能言善谈的人,到了酒场上,思维敏捷,舌灿莲花。“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万水千山总是情,再来一杯行不行?”“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劝酒词真如万箭齐发,招招夺命。当然,更容易拿酒品和人品挂钩。这种情形,心实口拙者恨不能宁愿喝掉命,不能丢人情。 我不喜欢喝酒,但为了气氛或者面子,也就喝了,自己难受,但没成众矢之的,图个大家高兴也行。但有些场合你觉得实在不用非去喝,人便觉得你虚伪,有分别,不实在,得罪人更多。 父亲是个实在的人,和他喝过酒的人都觉得他豪爽仗义,但我亲见他酒后回家,一两天吃不下饭,一周内强打精神。后期,胃痛得不能自持,去医院检查,大面积出血点,再后期胃溃疡。经过治疗后,胃壁上出现一个崁洞。豪爽和实在让身体付出了代价。凡事,过犹不及。 我对酒的感情是敬畏的,也是复杂的。一杯酒,经过多少的工序,粉碎、蒸糠、开窖、上甑、蒸馏、出甑,摊凉,入窖……一堆粮食要经过多么漫长的跋涉、脱胎换骨,才来到我们的杯中。这杯中之物,要有敬畏之意,要有欢畅之情,才能对得起造就它的天地万物,阳光雨露,和无数的辛劳汗水。 我得以了解许多爱酒者直言相告的喝酒感觉,并因此写了散文和小说。读者读来,便觉得我一定是个嗜酒的人,要不怎么能写得如此到位?我说,我写一个乞丐,难道要去讨饭不成?但鲜有人信。 读了《了凡四训》后,我更谨慎喝酒了,袁了凡告诉儿子,人一辈子吃的粮食是有定数的,喝的酒呢,多少粮食酿成自己可以算出来。人写书给后人看,可能会有虚浮表现的成分,但是说给儿子听的,一般都是实话。 所以,不要劝我喝酒。不要糟蹋粮食和千年传承工艺。不要浪费感情和美意。把它们留给更值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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