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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莲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明月多情来照户,但揽取,清光长送人归去”……那些绽放在唐诗宋词里的月,哪一缕幽辉曾住进你的生命,烛照过你人间那些俗常的日子?小时候,我家的月是摁在母亲的月饼模子里的。 那时每到八月十五的前一天,母亲就开始“造”月饼。白面摊放在垫了苞米皮的箅子上,生旺火蒸,蒸好放凉。蒸熟的白面呈现透亮的裸色,有的会结成小疙瘩,母亲将其细细地搓成粉倒进瓷盆里,加几勺花生油,打入几个鸡蛋,和成面团,盖上盖儿醒着;花生米上铁锅小火慢焙,七成熟左右,搓去紫红的衣。脱了衣的花生米像刚洗完澡的胖娃娃,白嫩嫩香喷喷的,趁母亲不留意,我会飞快地抓几粒塞嘴里,母亲朝我扬了扬手中的擀面杖,又继续埋头擀花生米;胖花生米被擀成油汪汪的花生碎,收进大汤碗里,母亲从糖罐里挖几大勺白糖,再加一小把冰糖,混在一起拌匀。如果能加一小捏黑芝麻,那就像给碗里的馅料点了睛,星星点点的黑芝麻点亮了整个粗瓷大碗;拌匀后,母亲会把早就晒好的青萝卜丝、胡萝卜丝撒进去,便盛开了满碗的花红柳绿。 五彩缤纷的馅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母亲将馅料包进擀好的薄饼里,包成一个个圆球,再把小圆球摁在月饼模子里。木模子圆圆的,底部大大的双喜字浑圆敦厚,周围还绕了一圈小鱼纹样。我把摁在模里的小圆球摊平,推满模子的边边角角,然后倒扣在面板上轻轻一磕,便滚出一个平平的圆月亮。 我家的月亮里没有嫦娥,没有吴刚,也没有桂树和玉兔,只有双喜字和小鱼,那是老百姓最素朴的祈愿——喜庆有余。摁在模子里的月亮,不再缺不再残,满满的,圆圆的,是寻常的烟火气。 母亲把圆月烙成鼓鼓的满月,慢火烙出的细碎绵密的蜜色小花绽放在双喜上,开在小鱼上,屋里充满小麦的清香、花生的浓香、白糖冰糖的甜香、萝卜丝的涩香……我试探着朝锅里伸出了手,母亲飞快地在我手背上拍了下,我缩回手从锅台前退开,看母亲从锅里铲出两个成色刚好的月饼装在花盘子里,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又铲出两个放在枣木托盘里递给我,让我端给正在炕头上唱小戏的爷爷。瞅着幽红托盘里两个黄灿灿的月饼,我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母亲又从锅里铲出四个月饼装在小笸箩里,蒙上白包袱,打发我送给村东头的计华大爷。计华大爷无儿无女,从我记事起就是孤寡一人。从包袱里透出的香味带了钩,钩得我一溜小跑到了计华大爷家。等我又一溜小跑跑回家,大敞的锅里已空空的,黑黝黝的锅肚脐还泛着油光。明明那股香还在灶堂里绕,月饼怎么不见了?我盼了整整一年,粘在母亲腿边被绊来绊去了大半天! 八月十五那晚,好不容易等到月亮一寸一寸爬上树梢,母亲终于端出月饼。父亲跟前先放一个,然后我们兄弟姊妹一人分一个。圆圆的桌子,甜甜的月饼,此时月圆照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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