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金雪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多美的诗!可是,从被确诊为“瞎”的那一刻起,静莲注定这辈子要与眼睛为敌了。
　　在农村,像静莲这样的孩子,有个通用名——“残废”。这是一个让人极度自卑和愤慨的词,可是,静莲就这样被人“骂”了。六岁那年,静莲的命运似乎有了一点转机。父母把她送进盲校,静莲背上妈妈买的新书包,从农村“摸”进了城里。从此,静莲就是一个正宗的、地地道道的盲人了。更让静莲心里妥帖的是,在这所学校里,没人叫她“残废”,老师介绍她的时候,用的是“视觉障碍”这个词。这让静莲充满褶皱的心像被电熨斗熨过一般熨帖,还热乎乎的。
　　盲校是什么?对于什么也看不见的静莲来说,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妈妈告诉她:“盲校能把你培养成一个说话、做事越来越像有眼睛的人。”静莲摇摇头,不懂。
　　走路,是静莲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一片黑暗中,静莲每次伸出手,都特别渴望能抓到什么,一伸手如果什么也没抓到,她就觉得手指尖之外是鬼神所在,心立马就会缩成一只战战兢兢的刺猬。
　　学习定向行走,是静莲进入盲校的必修课程。盲校的四周都有盲道,像极了盲孩子的人生——凹凸不平。老师说,在一片黑暗里,用脚触摸清楚那些凸起,就是为了让长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腿不变成像眼睛一样的废物。静莲和同伴们一起日复一日在盲道上练习,不知摔倒多少次,哭过多少次。她发现,每摔倒一次,她的眼睛就“亮”一次。终于有一天,她能“看到”盲道了。
　　盲校里的四季转眼交替了好几次了,静莲真长成了一支莲,袅袅娉娉。几年下来,眼睛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静莲参加韵律操比赛,拿了全市第一名；参加脚踏风琴比赛,也是第一名……静莲最喜欢“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句诗。她喜欢里面的“千里目”,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静莲理解了这首诗,她知道,身体上的那双眼睛“瞎”了也就罢了,心里那双“眼睛”一定要打开。
　　当静莲遇到琴老师和门球,她又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有人这样比喻:“盲人门球运动是一项球似篮球,球门似足球球门,而投掷动作像掷保龄球的运动。”静莲也不知道,她会拥有这样一项技能。琴老师戴上挡眼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盲人”,手把手地教静莲攻守技巧,不知道戳伤了多少次手指,也不知道磕破了多少练功服。终于有一天,静莲让赛场上响起国歌,她第一次体会到,国歌这么有穿透力,它穿过静莲的耳膜,它直击静莲的心脏。静莲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不断地向上飘呀,飘呀……在升腾中,她看见那么多人在向自己挥手,她看见妈妈向自己扑过来,更重要的,是她看见了妈妈眼睛里那种叫做“目光”的柔情。
　　静莲确信:自己真的复明了。她笑了,笑成一朵盛开的水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