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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琳 我们老家那儿管吸烟叫吃烟。我父亲爱吃烟,烟瘾很大,平时几乎手不离烟,烟不离口。为此,我母亲没少和父亲发动战争,但不论战火多么猛烈,始终没有熄灭父亲嘴上的烟火。他自己常说,这辈子,啥都能戒,就是烟不能戒。 父亲吃烟,开始用烟袋,后来用纸卷。烟是最劣质的烟叶子,纸是我们写过铅笔字的本子纸。烟不是好东西,铅也不是好东西,这两样凑在一起,却成了父亲不可或缺的好东西。父亲吃上从商店买的香烟,是在我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我都买上几盒烟。父亲见了,欢喜得不得了。他总是拆开一盒,抽出一支,过过瘾,然后再把它们藏起来。我知道,他是拿出去给几个老哥们吃。是显摆炫耀呢?还是真心喜欢与人共享呢?我搞不清楚。 有一回,一个办企业的同学去我办公室玩,临走扔下一盒中华烟。我回家时,捎给了父亲。“这是现在全中国最好最贵的烟,你尝尝。”父亲瞪大眼睛,问:“十多块钱吧?”我笑笑说:“十块多。”父亲接过去,一反常态,没有拆开,说:“还是留着吧。”我把烟又拿过来,说:“留什么留。”拆开,抽出一支,给他点上,看着他吃。他使劲吸了一口,闭上嘴,闭上眼,仰起头。憋了好一会儿,烟从他鼻孔里缓缓地冒出来,袅袅地散开去。烟冒完了,他还闭着嘴,闭着眼。又过了一会,他才张开嘴“啊”了一声,说:“真好吃!” 大约一个月后,我正在加班写一个材料,父亲给我打电话,电话接通,他却不说话了,我问:“有什么事吗?”他却吞吞吐吐说:“你没有事吧。”我说:“我没有事啊。”就听电话那边小声嘀咕:“没有事,没有事。”接着挂了。我有点莫名其妙。过了半个多小时,电话又响了,还是父亲的。他说:“没有事,你来家趟吧!你娘说想你了。”我愣了愣,说:“行。星期天回家。” 星期天回家,给父亲买了一条青州烟。我感觉父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说话也怪怪的。以前,总是满面春风,嘘寒问暖,“你吃了吗?”“你饿不饿啊?”“你累不累啊?”这回见了我,像是被我吓着了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是“你没有事吧?”我说:“我没事,我有啥事啊?”他说:“你那个同学没找你的事吧?”我说:“哪个同学?”他说:“那个给你中华烟的同学啊。” 原来,父亲拿着那盒中华烟给几个老哥们吃的时候,有一个说:“你儿子是干啥的?买这么好的烟,一盒七八十块钱呢。”父亲吃了一惊,说:“这么贵?孩子说是同学送的。”那老哥们又说:“这是受贿,这是腐败。”可把父亲吓坏了。 “孩子,咱可不能腐败!你快把烟还给人家。”父亲说着,从抽屉拿出一盒崭新的中华烟,“这是我托人从县城买的。你快还给人家,一定。我和你娘听你大叔一说,好几天睡不着觉。孩子,我戒烟了!我再也不吃烟了,我坚决不吃烟了!”说完,父亲把中华烟和我刚买的青州烟都塞进我的包里。我分明看见父亲的手在颤抖。 父亲去世好几年了,我也快退休了,惭愧的很,我始终没有把那盒中华烟还给那位同学,而是把它放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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