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倾诉人:林女士,61岁
　　以前看书里写弹指一挥间没啥感觉,当我过了60岁后才发现,时间过得真是太快,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成老人了。其实,人都是一点点变老的,只不过不自觉或者自欺欺人罢了。还有一点,有父母在的时候,年龄再大也不觉得自己老；但没了父母,立刻就变老了。
　　这是我的切身感受。前年,我父母相继去世,去年,大姐也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痛苦抑郁,多亏了两个闺蜜轮流陪我说话,带我去湿地公园游玩,我的精神才渐渐好起来。当我再回忆父母和大姐时,虽然还是很悲痛,但更多的是心疼他们。
　　我父亲1932年生人,我母亲比他小一岁,他们属于特别传统的那一代人,也是特别不容易的一代人。他们从动荡和贫穷的年代走过来,小时候没享过福,等到新社会当了工人,工资很少,却要上养老下养小。大姐说,她小时候经常看到父母为了钱发愁,父亲每月要寄钱回农村老家,只因为两个叔叔还没成家。也许穷日子过惯了,即使以后日子变好,他们还是保留着省吃俭用的习惯。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日子一直不宽裕,我时常穿姐姐的旧衣服,一日三餐也是粗茶淡饭。我长大后才明白,家里就俩女孩子,父母都有工作,比起那些有六七个孩子的亲戚和邻居,我们条件算是好的。父母之所以省吃俭用,是因为他们从小穷怕了,即使有钱也不舍得吃喝穿戴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父母节省一辈子,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和姐姐,除了感动,更多的是替他们不值:爸妈留下的钱,对于我们来说是锦上添花,对于他们,却因为节俭,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父母年老后,我跟姐姐轮流照顾,因为剩饭剩菜的事儿,没少发脾气,可结果是他们把剩菜剩饭藏起来偷着吃。给他们买的新衣服收在橱里,妈妈穿我和姐姐的旧衣服,爸爸则穿我老公和我姐夫要扔掉的。给他们换了新房,还是坚持用旧家具,旧塑料袋塞得到处都是。很多时候,我和姐姐前脚把空纸盒扔掉,他们后脚马上捡回家。
　　送走爸爸妈妈,收拾衣橱,看着一叠叠新衣服,我和姐姐哭得不行,最后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咱可不能步爸妈的后尘,咱得好好善待自己……”
　　很可惜,姐姐还是活成了爸妈的样子。
　　姐姐比我大6岁,作为长女,她总感觉自己有责任让老人孩子活得更好一些,可她就是一个普通职员,就那点工资,最大限度给别人时,只能苦自己:她给父母买保健品,给儿媳买大牌化妆品,自己贫血却舍不得吃得有营养一点；我送她几件贵的衣服,她只在出席婚宴和朋友聚会时穿,平日里就穿多年的旧衣服。当初为了给儿子买房子,她节俭到极点,孩子结婚后,她每月都会贴补他们,尤其添了孙子后,她的退休金几乎全花在了小宝宝身上。
　　姐姐是肺癌走的,从查出病情到去世,只有短短5个月。发现时已经扩散,我想带她去北京看病,姐姐拒绝了,说没必要浪费,并坚持保守治疗。那时我才知道,爸妈留给她的钱,她早就给儿子换了新车。最后两个月,她只能喝点小米汤。看着姐姐瘦骨嶙峋,身上盖着毛了边的针织被,再看她儿媳背着她给买的蔻驰包,我的心都快碎了。
　　姐姐走后不到一年,姐夫再婚,家里重新装修一番,家具也全换了。去给姐姐上坟时,我嚎啕大哭,不仅是哭姐姐,也是哭自己,因为我的前半生,过得跟姐姐很相似。
　　比起姐姐,我的条件好多了,我在事业单位,老公团职干部转业,工资一直不低。按说日子应该非常宽裕,可我老公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一分钱掰成八瓣都嫌少。我呢,也许是受爸妈和姐姐的影响,花起钱来也很克制。我跟老公退休后,工资加起来近两万,还是过得抠抠搜搜,一是出于习惯,不舍得花钱,二是把钱贴给儿子了。
　　我们自己省,给儿子花钱却无比大方:送他出国学习,180多平方米的婚房,全套的进口家电,有了孙女后,我每月贴给他们6000元,另外孩子过生日过节红包,七七八八加起来,我的退休工资一分都剩不下。
　　开始我也没觉得怎样,但后来看儿子儿媳的做派,我心理不平衡了。我买件大衣过了1000元就很心疼,可儿媳10000多元买条裙子觉得很平常；去吃人均200元的自助餐,她要保持身材,只拣喜欢的吃几口；家里的饭菜不合口味立刻叫外卖,剩一大半就扔掉；他们工资月月光,孩子的花费都是我出。
　　那时的看不惯还是因为心疼钱,但后来媳妇的一些想法让我开始反思。对于父母贴补孩子,她是这样理解的:“我们都是独生子女,父母不给我们给谁?再说,父母给钱也是为了将来让我们给他们养老啊。”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的心也就凉了。我苦挣苦攒,不舍得享受,儿媳不但不感恩,反而觉得我应该给,还觉得这是一种交换。
　　后来我反思自己对儿子太溺爱,他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甚至他没想要的我也给,这导致他觉得一切来得太容易,对我主动给的钱和东西也不知道珍惜,更不知感恩。
　　出于怨气,我减少了给儿子和儿媳的补贴。儿子还好,但儿媳的脸就没那么好看了,我很失望也很伤心。同时我也很担心,如果自己把钱都贴给他们,将来我老了,手里空空的,他们会照顾我吗?
　　这样想很狭隘,但是看看姐姐,我认为自己的顾虑有道理。姐姐住院3个月,白天我和姐夫轮流陪,晚上雇护工,她儿子每天过去看看,儿媳却是七八天不见人影。我替姐姐不值,她为儿子儿媳出钱出力,到最后他们连坐下来好好陪她说话都做不到。看姐姐空洞绝望的眼神,我觉得她也是心如死灰吧。
　　我害怕从姐姐身上看到自己的将来,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要换一种活法:先把自己和老公的身体调理好,我算是想明白了,身体好是第一位的,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活得健康有尊严才最重要。至于孩子嘛,想孙女了就去看看,需要我帮忙了就去照顾。不再主动给儿子和媳妇钱,我要吃得好一点,买点适合自己的保健品,把旧衣服处理一下,添置一些品质好的；疫情结束后,马上出去旅游。
　　我都过了60岁了,不趁着身体还行到处走走,要等到何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