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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昙花看样子是要开了。约了好友来品茶、赏花。 黄昏时分,友还未曾到,只有我和花儿对望。叶缘上那长而弯曲的粉绿花柄优雅地垂下,又向上弯曲,顶上举了粉嫩的花苞,牛奶色的花苞外包了一层肉色的须。 那是一种粉嫩的、肉肉的红,粉得叫人心酥,嫩得叫人不敢碰触。 胡思乱想间,好友身穿旗袍,踏着月色来了,带了上好的“兰妃”。友落座,洗茶、落茶、冲茶、倒茶、点茶,有条不紊。赏心悦目间,清亮茶汤已靓丽在杯中,汤色嫩绿明亮,边啜边闻,浅斟细饮。 茶韵飘香间,相对无言,静听花语。朦胧间感觉花苞鼓胀,粉嫩的肌肤上血管经脉清晰,似乎有血液在其间涌动、流淌!细听,还有静静的禅音在飘荡,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似就在眼前奏起。 茶淡、茶凉,不再续新茶。怕那茶香惊扰了花香。 慢慢地,花苞顶端拧着劲微微张了嘴,香唇轻启,洁白如玉,一股股幽香荡悠悠飘出。外层肉色的须开始弯曲着向后挣扎,似乎在用尽了力气往后拽着把花瓣拉开。 紧接着外层所有的花丝都向后弯曲、张开,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所有的花瓣,一起张开,均匀而整齐地散开,而不是一片片开放。十多个花苞,同时在用力,整个花株在微微振动,所有的花瓣和花蕾都在颤动,在颤动中撑开了柔白的瓣,抖出悠悠的香。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分娩中的女人,十月怀胎,受尽辛苦,只为迎接那生命的一声啼哭,那一声让人含笑流泪的啼哭!为这一次花开我已等待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等待,十二年的期盼,十二年能量的积攒,今晚她似乎在拼尽了洪荒之力奉上一曲生命的绝唱,来回报我! 十二年前,我从朋友的一株昙花上剪了一小片叶子插到了花盆里,每日里悉心照顾。六岁前,她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匍匐在地下,只是活着罢了。我没有放弃,搬了几次家也一直带在身边。后来突然窜出了三个新芽,拧着劲长到了一米多,长成了硬朗的、直直的柄,柄端散成了叶片,叶片上又长出了数个叶片,整株花立了起来。十岁时,已长成得亭亭玉立,全身散发着绿油油生命的光泽。 半月前,突然发现叶片上出现了小小的花蕾,仔细一数居然有十六朵!并且毎两朵花都是左右对称生在同一片叶子上的,像八对双胞胎的婴儿。 从此我开始了欣喜与焦急的等待,每朵花都经历了我目光千百次的抚慰与爱恋。在我爱的滋润鼓舞下,花儿也激发了无穷的力量,凡是结了花苞叶片上的脉络都鼓胀了起来,她应该是在努力地汲取着养分。 后来有六对花中各有一朵莫名其妙地枯萎了,干瘪着凋零,而剩下的另一朵却似欢欣鼓舞,展露出了勃勃生机。只有两对花是相偎相依、健康相守到了今日。真如即将分娩的产妇。 八朵花儿全部绽放,其中有两朵比翼双飞,开得一样灿烂。而另外的一对到了半开状态时,生命就似乎停止了,我双手合十期待着,觉得过一会儿也许就开了,却是眼看着她们慢慢地合起了花瓣,整个花苞也逐渐失去了光彩,软塌塌地萎靡了,最后弯举着的花柄也垂了下去。 昙花生命本短暂,生与死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她们还是没有走完生命的历程。 此时,我又觉得昙花坐蕾之初,应该是一对新婚的夫妻,可是走着走着一个就没了。可能是生老病死,可能是意外事故,但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本来双栖双飞的两个人儿,当生活遇到了困难,只允许一个活下去的时候,一个选择了死亡,而另一个肩负着使命活了下去,当完美绽放之后即刻就追随她的情人,去了属于他们的世界。 两朵花儿已半路香消玉殒,但也许花的魂魄会如梁祝一般化作蝴蝶翩翩飞。其它八朵还在拼尽全力颤抖着疯狂绽放,张扬的花粉在室内肆意流荡,淹没了茶香,淹没了赏花的人儿。 烟雾缭绕的花香中,八朵花儿同时开始收合,向后弯曲着的花丝也伸直了手臂向前拥抱了过来,于是整朵花儿都被拥在她的怀中,花苞又粉嫩如初生的婴儿,长满了湿润的肉色毛发,花柄疲塌塌地软了,垂了下去,叶片似乎是在瞬间失了光华,所有的一切一下子没了了光彩。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元气大伤,绵软得没了一点气力。只不过产妇留下的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留下的是花香,是花魂,在默默地告诉我:再短暂的生命都是苦乐渗半的漫漫历程。 其实再长的生命又能如何?亦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一刹。当有一天离去的时候,回头看看,我们是否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什么。轰轰烈烈走过了,即使芳华刹那又如何? 友要离去,送至院外,满天星斗,一弯残月遥挂东天。 抖一抖衣衫,散落一地花香。 回头对我说:“回吧。从此以后,我不再看昙花。那不是花,那是妖精!” 我说:“不!那是仙,是流落人间的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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