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炉
　　妈妈八十多岁住进了养老院,三个孩子因为各自的情况不能接她住到家里都心怀愧疚,所以把能挪出的时间都花在养老院和去养老院的路上了。尽管老太太每个白天都有儿女陪伴,但她始终不苟言笑。
　　同住的老人羡慕:“啧啧,你真培养了好孩子!”她一般不作回应,如果人家说得多了,她就回一句:“不是我培养的。”
　　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到院子里散步赏花,遇到工作人员寒暄,夸她身体好,腿脚灵便,“奶奶您能活到100岁呀,肯定可以啊!”她淡定地回答:“看看吧。”然后人家又开玩笑说:“老太太,孩子们都忙都上班,别让他们来了,行不行?”也充耳不闻。别人一而再再而三这么说,老太太突然就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行!”毫无商量余地,同时目不斜视,面色凝重。
　　我回到房间里悄悄提醒妈妈,咱是有文化的人啊,夫子温良恭俭让,彬彬有礼朋友多呀。她不屑一顾,像个叛逆倔犟的小孩,不听唠叨。
　　开始怕她嫌吵,住单间,生过一场病后,又怕她孤单,搬了房间,跟另一个老太太同住。这位老太太已不能自理,逢年过节儿子才千里迢迢来看望。
　　聊起来才知道人家早年间毕业于大连大学工学院,退休前是名企的高级工程师。妈妈在一边听我们赞叹,但一言不发。她本以自己是学会计的专科生骄傲了一辈子,不知道得知身边有个学霸,内心是否会起波澜。
　　后来再出门散步,妈妈的表情态度慢慢放松一些,有时还会主动地唱歌。她完整地唱一遍《渔光曲》,抑扬顿挫,节奏音准堪称完美,不仅赢得老头老太太们的掌声,我们姊妹都真心自愧不如。
　　有一次在长椅上晒着太阳,突然就唱:太阳一出来花儿遍地开,遍地花开放光彩,劳动的果实人人爱,胜利的歌儿唱起来。
　　闻所未闻。我猜是她童年学的儿歌。
　　她有没有听说过“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或者那个说法是真的——老小孩,老小孩。她的表现是像小孩子一样,有好胜心的。
　　我们也微微地舒心。
　　有一天伺候完吃喝拉撒,又洗了澡,在养老院时间拖长了一点。妈妈中间说了好几次“快回家吃饭吧”“回家做饭吃啊”,等等。我还在忙着收拾,就有点不耐烦,说:“不着急,吃饭没那么重要。”她却急了,大声说:“吃饭最重要!”我就回她:“吃饭对你来说最重要,对我来说不是。”
　　第二天我哥哥去养老院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妈妈说昨晚没怎么睡,因为她发现红莉心情不好,是不是还一直在上夜班?
　　还好,她没有担心我吃不上饭。
　　这事儿谁也没再提。她每一天真诚期待的,仍是养老院配餐之外我们带去的鲜虾、米线和甜品。
　　不料,疫情突然降临,养老院封闭了。我们已经十余天没有见到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