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华岗(化名),男,61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日子太苦,母亲却总是云淡风轻
　　想说说俺老母亲,因为她太稀罕人了。说她老顽童也行,说她很有智慧也行,反正,她跟一般的老太太不一样。
　　今年农历正月初六,母亲九十大寿。生日那天,谁来祝寿她都说:“俺不到九十,俺才六十。”有人以为她开玩笑,夸她幽默,可我妈一脸郑重地说:“俺真六十。”
　　二姨比我妈小两岁,又总爱虚报两岁,听我妈说自己60岁,就笑:“姐,你糊涂了吧,俺今年都90岁啦。”我妈笑了:“你们怎么算年纪俺不管,反正俺才60岁。”
　　开始我也以为老母亲开玩笑,可她后来一句话让我差点掉下泪,她说:“俺前前后后受了30年苦,去掉30年,不正好60岁嘛。”
　　我妈生了九个孩子,有两个生下来不久就没了,一个七岁时掉进水塘里淹死了。所以,她在孩子身上很上心,只要谁生个病,她整晚不睡觉,眼睁睁看着,生怕出个意外。
　　孩子多,我妈没法出去工作,只靠我父亲干活,饭都吃不饱,我妈就揽活在家里做。我大姐说,为了多挣点钱,母亲忙一天还要熬夜干活,好几次累到吐血。日子最难的时候,吃不上饭,母亲只能出去借粮食。
　　大姐说的最困难的时候我没有记忆,但我记得上小学时,每当吃饭,父亲吃半个馒头两个窝头,最小的妹妹吃半个馒头,我跟哥哥姐姐只有窝头,而母亲就着半块窝头喝黏粥。那时,母亲很瘦,是皮包骨头的那种瘦。
　　日子太苦,父亲愁眉苦脸的,可母亲从来都云淡风轻,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啊,没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累,苦日子熬熬就过去了。”
　　二哥二姐下乡后,母亲时常偷着掉泪,可俩人回家探亲,母亲除了尽可能做点好吃的,就是安慰他们:“谁也不会一辈子受苦受累,你俩还年轻,一定会苦尽甘来,信我的话保证没错。”
　　我妈的口头禅很励志,也很洗脑,我们一家人能从困难的日子里走出来,而且都活得很快乐,老母亲积极乐观的态度起了很大作用。
父亲去世,她咬牙拉扯我们成人
　　我父亲年轻时是富家公子,新中国成立前在自家铺子当少掌柜,公私合营后做了普通店员,再后来因出身问题被下放到远郊的工厂。父亲性格内向,身体也不好,精神压抑和高强度的劳动让他越来越虚弱,后来生了场大病,提前病退,二哥顶替他当了工人。
　　几年后,父亲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而这时恢复高考,二哥和二姐都想读大学,我妈二话没说,收拾出小厦子,让他们在家复习功课。二哥二姐都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母亲卖掉祖传的鼻烟壶和玉扳指给他们交了学费。可转过年来,我考上本地的师专,又是一笔开销。我们没见母亲犯愁的样子,但眼见着她的头发白了大半。
　　那些年,记得每到开学时,母亲就去亲戚家借钱,借的钱直到我们工作后才还清。有一次,二姐看母亲穿的汗衫都成了网状,她哭了,说不想上学了,母亲拍着她的肩膀说:“大苦大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们越来越大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在大哥和大姐的帮衬下,也靠着亲戚们的接济,我和二哥二姐都完成了学业,当小妹也考上大学时,母亲掉了泪:“俺总算把你们都安排好了,以后咱家里净好日子了。”
　　后来我才琢磨出来,我妈的心真是强大,孩子小时缺衣少食,大了要操心学费,再大些要张罗结婚,但我从没见她唉声叹气。她说话轻声细语,从不发火,也从不跟人起争执。我觉得她像竹条,有韧性,压不弯折不断。
　　大哥结婚、大姐出嫁都极为寒酸,二哥到了婚龄,家里情形稍微好了一点,母亲给了他2000元,二姐出嫁,母亲给了她1000元。大哥和大姐每月都会给母亲一点钱,二哥二姐工作后,大部分工资上交。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对于还有外债的我们家,3000元绝对是一笔巨款。
　　当邻居们都买了电视后,我们家连收音机都没有,家具几十年没换过。但我们兄弟姐妹从没因为贫穷而自卑,除了那个年代都穷,主要还是母亲的乐观和坚强给我们树立了信心。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母亲把角角落落打扫得一尘不染。之前我们穿旧衣服,即使破了,母亲会用颜色相近的布补好,而且非常干净。她说:“穿旧的不丢人,穿脏的笑煞人。”
　　我们的干净是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换来的,我没见过比她更勤快的人,一大早起来就忙活,做饭洗衣扫庭院,做从小工厂揽的零活,到了晚上做衣裳补衣裳。有次太累太困了,她一头从炕上歪到地上,之后肩膀一直很疼,可她一声没吭。后来左肩膀斜了,她还以为自己老了,直到过了很多年去查体,才发现她的锁骨是错位的。
　　从不叫苦叫累,从不抱怨,我太佩服我妈了,即使我们家的生活比别人家差很多,她也会说:“只要往前奔,哪有越过越差的?”
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母亲的话到底还是应验了。
　　1992年拆迁时,我们家要了一套68平方米的房子,我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做梦也没想到能住上楼,除了老小,你们都成人了,咱家的好日子开始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妈一直对未来充满希望,之前我以为她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但后来发现,她是天生的通透豁达。
　　父亲去世后,有邻居向她求婚,她淡淡地说:“俺六个孩子,多大的拖累啊。再好的人也架不住磨难,到时候邻居也做不了,多可惜。”
　　小妹公费留学时,我妈说:“女孩子有鸿鹄之志,很好。政府还给你拿钱,多大的福气啊。去吧,到哪里也别忘本就行。”
　　十年前,做生意的二哥给母亲换了大房子,一楼带院。搬家时邻居说:“大嫂,你苦了一辈子,到老了,好好享享清福吧。”
　　大哥和大姐年龄大了,二哥二姐在外地,小妹出了国,我跟媳妇就搬去伺候母亲。住在一起后,我发现老太太的生活很有规律,早睡早起,饭要有粗有细,菜要有荤有素,细嚼慢咽,饭前喝汤暖胃,饭后喝汤灌缝,太讲究了。
　　老太太吃饭讲究,形象也要好,每天刷牙洗脸梳头护肤,每道程序一丝不苟。前年,她的腿摔伤了,还没好利索呢,就让我开车带她去烫发。之前她都是半年烫一次发,还得老板娘亲自给烫。烫发要三四个小时,我怕坐时间长了对腿不好,就说:“妈,咱这次先剪剪,等腿好了再烫吧?”我妈摇头:“还是烫烫吧,快过年了,家里来人多,不好看……”
　　直到现在,老太太依然坚持烫发,每次去,老板娘都会说:“大娘,你身体好,儿女又孝顺,真是有福气啊。”
　　我妈总是笑眯眯地听着,然后慢悠悠道:“好日子还在后面,幸福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听她答非所问,满屋子人都笑了,我心里就觉得很幸福:有妈如此,夫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