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美娜(化名),女,32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作者:于恩胜
想起大姨,“心硬”的妈妈失声痛哭
　　前两天我休班,在家吃饭时看手机,妈妈不高兴:“手机比你妈还亲,吃饭拉屎都抱着。”
　　我妈正在更年期,我不想惹她不高兴,就把朋友圈里正火的“二舅”视频放给她看。结果,她哭得稀里哗啦。开始是一边看一边流泪,接着就哭出声来,到最后,居然呜呜大哭。
　　我一直觉得我妈心很硬,因为从没见她哭过。过了许久,她才说:“你大姨这辈子不容易,特别仁义……”
　　我妈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姨和小舅都已去世二十多年了。我从小在荣成爷爷奶奶家长大,过年过节才回来,所以对他们没有太深的印象。
　　直到哭够了,妈妈才说:“没有你大姨,就没有我,没有你二姨、大舅、小舅。”
　　以前妈妈给我讲过姥姥家有多穷,家里的日子有多惨,可我不爱听,因为她挑的时候不对。我想买游戏机,我妈说她跟我这么大时连饭都吃不饱；我想出去旅游,她说自己当初为了交学费,暑假绑了50天烟叶……
　　但妈妈很少说起大姨,我记得六七岁时从荣成回来,妈妈带我去医院看过大姨,又瘦又黑的她看上去像我妈的姥姥。之后不到一年,大姨去世,从此她从我记忆里消失了。说完全消失也不对,每年清明和春节前,妈妈和二姨都会去给大姨上坟,回来后眼睛通红,一连几天情绪不好。
　　这一次,网络流传的视频让我妈控制不住了。她给我讲起了大姨,一个让人不忍回忆的亲人。
　　大姨和妈妈不是一个亲娘。
　　姥爷家在临沂的山沟里,大姨的母亲小时候摔断了腿,因为没钱治,成了瘸子,长大后嫁给姥爷,不受婆婆待见,重活苦活没少干。她身子弱,生下大姨两年后就病逝了。
　　后来,有一对要饭的母女上门讨水喝,我姥爷的娘把家里所有的钱给了那母亲,等于买了人家的闺女——也就是我姥姥。
　　姥姥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大姨才四岁,就被我老姥姥安排看着婴儿,教她给婴儿换尿布。再大一些,她包揽了看孩子、做饭等所有家务。等老人故去,连继母也没了,大姨成了四个孩子的“家长”,一直把弟弟妹妹养大成人。
为了弟妹,大姨奉献了自己的青春
　　也许因为太激动,我妈讲述得很凌乱,但我听明白了,而且觉得很震撼。
　　我姥姥生了六个孩子,活了四个,每个孩子平均间隔两三年。从小到大,大姨一直在带孩子、做饭、洗衣服、拾柴火、喂猪。
　　我不禁问道:“从小就看孩子做饭,不读书不识字,人不跟傻子似的?”
　　我妈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姥姥是念过书的,家里遭遇了大变故才出来要饭,她母亲把她卖了才能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你姥姥待你大姨很好,晚上教她识字,你大舅上学后,你大姨用他的课本学,她的文化水平相当于小学毕业呢。”
　　小舅才八个月时,姥姥就没了。她去世之前,大姨已经定了人家,原本等过了18岁就过门。可家里没了女主人,彻底乱套了。老姥姥受了刺激,也走了。
　　那时,大姨很有主见地提出退亲,她跟媒人说:“家里这个样,俺一时半会儿不能走,不能让人家等。”
　　那家人看好了大姨,说不妨等两年,可大姨坚决不肯:“这些年人家帮衬不少了,以后成了家,会把人家拖垮的,咱不能没良心。”
　　就这样,大姨硬是退了亲,跟着姥爷下地干活,回到家里还要编草绳挣点钱。
　　大姨有多累多苦,二姨和大舅最清楚、最能体谅,因为他们几个年龄差得不大,吃的苦、受的累都不少。我妈和小舅没受他们那些苦,尤其是小舅,大姨用小米糊把他喂大,他一直到上学才跟着姥爷睡。弟弟妹妹中,大姨对小舅最亲,就像母亲对儿子那样。
　　二姨也没上过学,大姨给她找婆家时,特地提出要找个识字的。于是,二姨嫁了个村里的老师。后来,二姨夫去乡镇中学教学,又调到了城里的学校,把老婆孩子也带了出来。
　　那时,当兵是条人人羡慕的出路,大姨求了村支书,推荐大舅去当了兵。后来大舅提干,找了城里的媳妇,转业后还当了领导。
　　我妈和小舅也是大姨供出来的。她跟姥爷种麦子、种果树,后来又开小卖部。我妈考上了中专,分配的单位很好；小舅考上了大学,成了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当小舅把录取通知书给大姨看时,大姨哭成了泪人。
　　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大姨也见老了。由于常年劳累,她病痛缠身,手指和膝盖常年贴着膏药。
大姨的一生　无法用语言形容
　　大姨这辈子没结婚,年轻时是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都长大后,姥爷又病了,老年痴呆。姥爷病了十年,这期间也有人向大姨提亲,都是些光棍,大姨看不上,媒人很生气,到处说大姨的坏话。大姨也不气,白天忙地里的庄稼,晚上和农闲的时候编草制品。她手巧,同样的花样,她编出来就是精美,卖的钱也比别人多。这些钱,她都用在了大舅结婚和小舅上学上。
　　我妈上中专时,学费、生活费全免,但大姨每个月会给她五元零花钱,每到过年还会给钱让她买身新衣服。
　　等二姨家的日子好起来,大舅转业,我妈结婚,小舅也找到了工作,他们想把姥爷和大姨从农村接出来,但是大姨不肯,说:“咱爹更糊涂了,到哪里也是累赘,俺跟他在家里吧。”
　　姥爷走得很突然,等我妈他们接到信儿赶回去,他已经入棺了。听大姨说,姥爷去世的前一天脑子清醒了,他还跟邻居说起大姨的娘,说起我姥姥和小舅,他说:“俺儿是咱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办完姥爷的丧事,大舅去向帮忙的邻居致谢,邻居说:“那天,你爹说到你们这个家多亏了你大姐时,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把你大姐吓一跳。”
　　大舅当场就哭了,他说:“俺爹是代表俺兄妹几个给大姐磕的头啊。”
　　姥爷没了,大家争着要把大姨接到自己家里。她说“等收了麦子就走”,又说“要收玉米”。直到小舅妈生孩子,她才到了小舅家。看孩子、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大姨这辈子好像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当然,在小舅家,大姨很开心,小舅和小舅妈对她特别好。逢年过节,一大家人凑到一起,大姨就特别高兴,说:“咱妈要是还活着,心里该多舒坦啊。”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少年,小舅生病走了,大姨心疼得一夜白头,第二年也去了。
　　“你大姨这一辈子,真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仙女下凡,来救我们家的,来帮我们家的。”我妈说,“这些年,我们都不太提你大姨,因为一提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但我们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忘了你大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