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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菁菁 我的一个初中同学——男孩名儿,毛寸头直性子,人高马大飞扬跋扈,人称大姐大。初中四年,所到之处向来人皆惧之畏之膜拜之。毕业后我家搬离镇上,她在镇北偏远小村,再无交集亦无联系。 有一年秋收时节,大姐大的妈妈——阔肩膀大嗓门,人高马大飞扬跋扈的加强版——到我老家邻村打工,一下子爱上这个马路齐整房屋亮堂的村庄,张口便来一句:这好地方,能把俺闺女嫁来不?马上有热心人提出,某家小伙年方三十,在外当兵一直未娶,刚好休假在家。她妈欣然应允,当场指认媒人。当晚,大姐大跟这哥们在网上互换了照片。次日,俩人见了个面,又次日,也就是第三天,大姐大的妈妈张罗着给俩人订了亲,彼时小伙已经在归队的路上。 人高马大飞扬跋扈母女俩的速度,让全村老少爷们都惊呆了! 缘定三生,不过三天!!! ——那,他们过得好吗? ——好着咧!结婚就跟着去了张家口,没房没车,但俩人感情好呗,在部队开了个小卖部,最近准备要二胎。 说这话的是我舅妈,大姐大是她亲侄媳妇,我相信舅妈没有杜撰和夸张。 穿过时间的走廊,我卖力把记忆拉回那个铁栅栏圈起的中学操场,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出假小子一样风驰电掣的她怎会安于那样的生活,住大院吃食堂,看店带娃,从此做起不施粉黛亦无需飞扬的杂货西施。 今年春节回老家,看她左手牵娃,右手挎在老公的臂弯里,竟也有了一丝小鸟依人的模样。依然不施粉黛,清汤挂面的齐耳短发,学生时代的青涩褪去,脸上有了好看的霞光。 她邀我进家小坐,一路轻声絮叨着说起往事——天呐,我竟然用了絮叨这个词,这在当年,怎么可能!当年的她,大声说话像机关枪,小声也像蹦豆儿。现在却温柔得找不到从前的影子。 她说那时年纪小,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不知哪根筋忽而搭错了,就乖乖从了妈妈的命。嫁给他之后,很快办了随军,第一眼见到家属院的筒子楼,她差点扭头跑掉——水泥地,没有家具,没有暖气,没有热水器,窗帘床垫,统统没有,厨房小得两个人转不过屁股。 他忙工作走不开,她一个人量尺寸、测高度,然后在陌生的城市里挤公交,奔波辗转于家具城和二手家具市场,一点一点地淘货,雇人用三轮车拉回他们的小窝,再一样一样规整安置好。最得意的是餐桌,因为地方狭小,她挑了一张折叠式木桌,平时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面对面刚好可以将肉夹到对方碗里。偶尔他带战友回来小聚,展开就是可容六七个人吆三喝四敞亮吃喝的大台面。“嫂子太有才了!”每每听到这样的夸赞,她都在心里乐开花。 可是,生活哪里会时时开花。那些凋暗的时刻,着实没少让她哭鼻子。她嗔怒着给我数落: 有一年,大年三十包水饺,临下手才发现锅坏了。驻地偏远,他骑自行车到镇上转了好几圈,小卖部和五金店早都贴上了福字关张过年,他只好悻悻而归。可巧进大院时遇到对门的嫂子,说老公过年不回家,可以把锅借给他们。她欢天喜地烧上水,只待饺子下锅了。有人敲门,对门的嫂子一脸歉意里裹不住的甜蜜:“谁知俺家那口子又赶回来了……”锅被端走了,她和他相顾无言,这是他们的除夕夜? 她笑笑:“嗨,好像也没啥,总觉得当初那么苦,可拎出来说叨说叨的时候,能想到的也就这么一件。过日子呗,无非就是寻常的吃吃喝喝。他在身边,娃在身边,很知足啦!”窗外阳光刺眼,柔软的光穿过玻璃打在她脸上,看不清是否有泪。 我常常想,几人能有这样一眼认定不顾一切为爱走天涯的勇气?爱是一场赌注,赌不好,便是一生。赌好了,如她,便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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