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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个哥哥。 并不是亲生的哥哥,而是邻居家的,自小我长在胡同里,玩伴很多。哥哥大我五岁,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胡同里这么多孩子,他对我格外得好。记忆里,童年很多欢乐的片段都有他。从我懂事起,我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背着我,抱着我,总是以保护者自居。而我,作为独生乖乖女,很乐意跟着他到处转。春天的风筝,夏天的葡萄架,秋天的麦田,冬天的雪地,那个时候,每个季节的乐趣都多到不行。而我俩,则手牵着手,走过了几个春秋,直到我们渐渐告别童年,走向少年。 现在每每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和他一起偷萝卜。胡同的后面有一片菜地,家家户户种了很多蔬菜。有一户人家种了红皮白心的水萝卜,正合孩子们的胃口。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牵着我,把食指放在嘴边,不停地说着“嘘”,带着我蹑手蹑脚的蹲下来拔萝卜。拔出的萝卜,稍稍剥一下皮,就进了我的肚子,脆生生,甜津津。一整个下午,我俩泡在萝卜地里,像小老鼠一样咔哧咔哧地啃着,直到混个肚儿圆,再将地面稍稍平整下,迅速逃离现场。 我想,那家主人其实是知道的,连续偷了几次后,萝卜就全部被拔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种过。 后来,他入了伍当了兵,送别的时候,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告别童年,我们长成了标致的少年,生活的轨迹,渐行渐远。 关于他的消息,后来都是在大人嘴里听说的。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我的学习开始忙碌起来,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知道他复员了,结婚又离婚,又结婚,做过售票员,菜市场卖过肉,开过出租车,境遇并不怎么好,生活的担子渐渐重了,直到我高考前,才又见了一面。 高考前,我心里压力很大,父母奉行着打压式教育,信心渐渐跌倒低谷。有次发烧,浑浑噩噩去医院,竟然在走廊里碰到他,他又黑又瘦,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见了面依然亲切,问了问我的近况,只说了一句,我妹妹最棒,肯定没问题。只一句话,就让我十分感动,不知道有多久没人这么相信过我。而哥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的能力。就凭着这句话,我不停给自己打气,让自己挺过了艰难的六月,最终考入了心仪的大学。 求学离家远,工作后也是,人情世故繁杂,新旧更迭不断,旧时情谊深埋,也不再刻意去想。一晃多年,很多旧人断了联系,也没有刻意去维持。直到去年,妈妈跟我说,你知道吗,你那个哥哥,没有了。 后来得知,因为生活压力大,他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跑出租车,体力透支,在一个凌晨,翻车进了路边的沟渠,当场去世了。留下一双年迈的父母,多病的妻子,尚小的孩子。他的生命,停在了三十三岁这一年。 我一向后知后觉,在人前总是故作坚强,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迅速转移了话题,就如一个陌生人一般。直到有一天,我闲来无事去逛菜市场,突然看到了一家摊位上竟然也在卖多年未见的红皮白心水萝卜,记忆涌上心头,就在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里,我蹲下来,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想念,只是作为成年人,那痛苦太深,始终没有出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愿意去表达。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萝卜。 时间到了今天,突然想写几句话来送送他,于是提笔写了这篇文章,还有这行字:睡吧,睡着了就不悲不气,不烦恼不孤单,是苍天赐予你这安眠,愿你能有个美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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