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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雯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疏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这段广为流传的话出自中岛敦《山月记》中的同名短篇,一个书生变虎的中国古典奇谈。 今年5月份,中华书局应书迷之请,重印了自2013年出版后绝版已久的《山月记》一书。《山月记》为日本天才作家中岛敦唯一的一本中文简体版小说选集,由韩冰、孙志勇翻译,译文优美雅正。中岛敦素有“小芥川龙之介”之称,他出生于日本明治时代1909年,逝世于昭和时代1942年,33岁早逝,一生寂寂无名,潜心于学。中岛敦生于汉儒世家,汉学修养深厚,字里行间可见孟子所言的“浩然正气”。他写孔子师徒的《弟子》以及西汉李将军的《李陵》,那份怆然的命运悲剧性和拼尽一生休的道义坚持,看得人不禁热血沸腾。 最独到的是,他将我们视为神祇的孔子还原成了一个现代人可以感受到脉搏和心跳的人物。我们仿佛亲见圣人的言行,觑探智者的内心,叹息他的挣扎,感佩他的坚持。他不仅写活了孔子,子路、李陵、苏武、《山月记》中书生李徵……都从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中活泛起来,在与他人的思想碰撞中确证自己强烈的个人意志。他灌注古人以现代人的精气,作品有很强的现代意识,赋予古典故事以当代的关照。令人感慨,能把中国历史故事改编得这样好的,居然是个日本作家。只可惜他过早逝世,文章存世太少。 中岛敦的《山月记》中有两篇大异其趣的文章,是地道的南美风情。这两篇文章缘于中岛敦的亲身经历。他1941年辞去高中教师的职位,到气候炎热的南洋去重历心仪作家史蒂文生在太平洋沙摩岛的生活。他和这位英国作家一样患有哮喘,并预知自己早逝的命运。写下的《光·风·梦》,文字风格一改醇厚的汉文古风,转而以英伦的腔调,宛如史蒂文生在世。 中岛敦想象史蒂文生晚年的琐碎日常,他对南洋土著民的关切和认同,他的政治见地,他不缀的写作,他胸中所感,闪回的青年、童年片段……编织得细碎详尽,有深切的感人力量。这篇给我很深的印象,初看并不适应文风的转变,看到后来才发觉,中岛敦是借写史蒂文生来写自己。也因此,他那一腔骄傲难言的呕心沥血得以破文而出(中岛敦生前不求文名,除在校刊上发表文章外从不投稿)。 学贯中西的日本青年中岛敦在中国历史人物身上找到了生命的热力,在一个十九世纪末的英国作家身上找到了最大的辉映。他那些跨时空的知己,在字里行间踏空而来,而他一如他们早已寂灭在历史长河里。短短一生,如此赤诚写就这脍炙人口的九篇佳作,留下诸如,“人生一事不为则太长,欲为一事则太短。”“宽广高朗的星空下,挖一个坟墓让我躺下,我生也快乐,死也欢洽。”“无论对什么东西感到愤怒,最终都不过是对自己的愤怒而已。”不朽的名句,这寂寂身后名,却也在异国的文人心上留下古代中国的不凡气象,非高堂广厦,而是行于山川岁月的一个个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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