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
　　爷爷护夜的时候,习惯拿上一把镰刀,一到地头,就昂首挺胸,清着嗓子接连几声咳嗽:“啊——咳,啊——咳……”然后,他从腰里摸出烟袋,装烟、点火、抽烟。
　　所谓护夜,就是秋天庄稼快成熟的时候,夜里到地里看护。大集体时给生产队看,土地承包后就各人看各人的。一来防人偷,二来防野猪、獾们来糟蹋粮食。
　　有一回,我也拿了镰刀随着爷爷去护夜。
　　晚上,月亮时隐时现,空气中弥漫着快要成熟的庄稼的清香。我心想,要碰见小偷,我这镰刀可不是吃素的。爷爷像往常一样,刚到地里就大声咳嗽起来,“啊——咳,啊——咳……”
　　这时,我发现玉米地里好像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然后消失在厚厚的玉米稞子里。我压低声音说:“爷爷,有人偷咱家玉米。”爷爷使劲拉住我的手说:“哪里有人?你眼花了吧!”接着,他又昂首挺胸咳嗽开了,“啊——咳,啊——咳……”一边咳嗽,一边拉着我走进护夜的石屋里,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过了一会儿,我出去尿尿,又瞧见那个黑影在地里晃动。赶紧跑进屋跟爷爷说:“你憋住,别咳嗽了。真有小偷,咱快去把他抓住。”爷爷却慢悠悠地说:“我护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小偷。你八成又看花眼了。”
　　我急了,摸起镰刀对爷爷说:“真有小偷。”随手又塞给爷爷一把镰刀,拽着他往外走。
　　爷爷刚出小屋,又连着咳嗽好几声,那个黑影马上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怀疑爷爷咳嗽是在给小偷发信号,心里很不满。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晚,还做了个梦:又回到大集体的时候,我和爷爷去护夜,抓住一个偷生产队庄稼的小偷,成了英雄,得了好多工分,秋后分了好多粮食。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喊向我学习……
　　我在梦中高兴地大笑,一不小心笑醒了。天大亮了,太阳光从墙洞照进来,几只麻雀在树上吵着。
　　爷爷拿了镰刀往外走,我也跟着出来。爷爷的背有点驼,头发白了,在阳光照耀下明晃晃的。走进玉米地,爷爷用镰刀割玉米秸,我注意到,有七八棵秸上的玉米棒子没了,茬子鲜活鲜活的,冒着水珠儿,显然是昨天晚上掰的。
　　我不高兴地说:“真是有人偷玉米吧,你还说没有。”
　　爷爷放下镰刀,坐在地上,摸出烟袋,装烟、点火,使劲吸了一口:“孩子,其实我就早看见了,那人瘦瘦弱弱的,腿脚不太方便。拿一个小学生用的旧书包,顶多能装七八个玉米棒子。他肯定遇到什么难处了,咱不能去难为一个遇到难处的人。孩子,你快成大人了,我告诉你,咱们祖上的家训是‘做人德为先’。”
　　爷爷吧嗒吧嗒吸着烟,望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家训就像人的灵魂一样,一个人要是没魂了,就是行尸走肉；一个家要是没有家训,早晚要完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家训”二字,感觉既陌生又亲切。
　　之后,我读书、考学、工作,从一个小山村里考到大城市。与人相处相交,邻里往来,始终都没有忘记这句家训——做人德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