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
　　母亲有一块戴了三十多年的手表,除了洗澡我没见她摘下来过。我给她买过新的,她却一直不用。前几日,旧手表出了故障,母亲让我去找一位老修表匠修表,我很不情愿,却又拗不过她。
　　老修表匠的店面就在旧城区的一个胡同内,说是店面,实际就是一个铁皮房。胡同很冷清,只有一只猫慵懒地躺在地上。一条老胡同,一个老店面,一只猫咪,好似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带给我一点点怀念。记得我上小学时,脖子上挂着一块让同学都羡慕的电子表,每当表没电了,就会到这个修表铺换电池,铁皮房打那时就在这里,只是现在铁皮外的喷涂已经斑驳,没有了昔日的色彩。
　　修表师傅微瘦、秃顶,花白的络腮胡子,造型有点像艺术家。铁皮房内除了一张极其窄的床以外,就是一张枕头大小的工作台,工作台上摆满了尖嘴钳、镊子等各种工具,还有杂七杂八叫不出名字的零件。电风扇朝外摇着头,吹出呼呼的热风。一个小台灯仿佛见证了岁月的蹉跎,帆布做的灯罩,一条细尼龙线垂下,线下端坠着一个旧齿轮。
　　老师傅接过母亲的手表,把小台灯拉近点,拉了一下尼龙线点亮了灯,黄色的灯光打亮了他满是皱纹的脸,灯光下,他脖子上的汗水清晰可见。他把钟表正面朝下放倒,用器械卡住后盖,轻轻一转,便把后盖拆了下来。圆柱形状的单目放大镜戴在右眼,他拿起那犹如一个小葫芦,尖头、大肚的“风球”,使劲捏了几下,从尖头上喷出的气体把手表里的灰尘吹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经过千锤万打和烧烤的金属零件。他把手表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接下来拨弄大小齿轮,把大小齿轮拆卸开,像给人看病一样,打量手表的病灶在哪里,一顿修理后又按拆卸的反顺序安装回去。最后,又把手表贴在耳朵上,皱着眉头倾听。
　　我跟老师傅攀谈着,感叹任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科技再厉害,修表还是得看咱们师傅手下功夫。老师傅忍不住叹气:“修表难做,不仅仅是技术,还有人心。现在的人,耐不住性子,都想挣大钱。孩子不愿意接手,带了三四个徒弟,也都没干下去。”
　　我注意到墙上还挂着几个老钟,但都布满了灰尘,指针停止不前。老师傅抬了一下头,扶了下鼻梁上的花镜——那花镜几乎占据了他半个脸庞,继续说道:“这年头,来修表的人也少了,钟表的价值,也就是一个念想。我修表也是图个念想。我的师傅八十多岁了,还干着呢,舍不得丢下这手艺。”
　　老师傅的话好似在我如白纸的内心里点了一滴墨,渐渐润染开。母亲说过,表是父亲当年积攒了半年的工资买了送她的,她已经习惯戴着了,一天看不到那表就莫名心慌。
　　表修好了,上好了发条,停止的表针又开始准确地走着,如往常一样。贴到耳朵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是岁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