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炉
　　老太太吃了一口,就放下叉子,笑着说,美食不可多用。对于一大个鲜花着锦的蛋糕来说,点到即止是相当奢侈的,好像这位不是一辈子粗茶淡饭缝缝补补过来的。84岁大寿,岁月忽已晚,蜡烛亦是风中之烛。在她,酸甜苦辣都品过了,剩下的时光越来越简静,谁知这一口吃的是香甜还是千般滋味?
　　第一口蛋糕是什么滋味?王菲曾经唱过,讲的大概是初恋,“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儿好美”。她那个夜风一样冰凉的声音,反反复复唱着“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二口蛋糕的滋味……”唱给刚刚长大的女孩子,未来漫长,还有多少伤感和变数要去体会,且去放纵,“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
　　单纯一个甜,心境不同时,温度都跟着变。
　　然而,留在我们记忆中的第一口是多么值得回味畅想呀。我和朋友垂涎检索:自家厨房刚盛到碗里的苔菜丸子、尚未出锅的原汁花蛤、刀一碰就裂开的西瓜,小店大堂所遇榴莲奶茶、麻婆豆腐石斑鱼……凡此种种因或鲜或甜或软糯或奔放而不能忘怀的第一口,多是因时令、火候、厨艺、环境造就难得美味、诸般合意的口感,令人恨不能发出诗意的惊叹和礼赞。
　　前几天,一个开面馆的女诗人在朋友圈里晒小葱拌豆腐:只要买回的豆腐还是热的,每次都忍不住快速做上一碗,像从前过年家里做的豆腐,大锅里架着的木床子上,竹筛子里笼布裹着热热的一大坨,揭开湿湿的笼布,母亲用刀切下一点边儿,剁一点儿葱末,围着锅台,我们就热热地吃起来……
　　就是这么个意思。她与新生豆腐狭路相逢,不忍辜负。
　　朋友的父亲在老潍县城里长大,小时候娇惯,长大了讲究。据说,春天集上的第一份樱桃,老爷子必是不能错过的。下来大把萝卜了,就得买上把子,外加几只虾,割点五花,再买绺子韭菜,夏初的三下锅也不能比别人家晚一天。第一口下肚,脸上心里都舒坦。那样一种占了先的优越感,怕是诠释了汪曾祺先生“大抵一种东西,第一个吃到,总是最好的”。
　　网上有个段子说,一瓶可乐三块钱,第一口就值两块五。其中的内涵就不赘述了,说说亲身经历。
　　那一年盛夏天户外,道阻且长,随身携带的白水早已耗尽,日高人渴漫思茶……峰回路转,忽见路边有人叫卖泡在水桶里的可乐,简直是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清脆开罐,猛饮一大口,清冽冰爽瞬间直抵全身,又从每一个毛孔迸发出凝汗的皮肤,透心凉心飞扬说的是不是它?可乐运动饮料的赋能真不是浪得虚名啊,我一个日常很少拿可乐解渴的人,这一口醍醐灌顶。
　　《陶庵梦忆》里有关于饮茶的第一口。张岱美食达人,春吃破塘笋,秋吃大河蟹,很不节制,末了都要加一句“酒醉饭饱,惭愧惭愧”。而捧到兰雪茶,道:“瑞草固佳,无补多欲。”只浅浅喝一口,大大彰显雅士风范。我读到这一节才顿悟,原来吃嗨点儿都不算,品茶不俗才是要点。
　　第一口的惊喜,第一口的满足,第一口的回味,都是人来世间获得的馈赠,无论是非常讲究的精心炮制,还是完全不讲究的简单天然,无论此时还是彼时,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时刻更让人渴望生活呢?东坡有词曰: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