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云

　　冷暖交替的间隙,各色花草迅速萌动,渐次蓬勃。朋友安米要去偶园写生,约了我和卢月儿一起赏园景。
　　安米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足有二十斤重。我说这行头像极了宁采臣,卢月儿则笑她像个苦行僧。安米淡然自若,背着她的宝贝穿街过巷,并没有落在我们后面。进了园门,安米自有她要去的地方,而我和卢月儿被一阵花香引着去了“北海世家”。存诚堂院里的两株丁香呼应绽放,白的胜雪,紫的沉郁,结着春光的美好,结着醇厚的时光。花枝探到檐下,掩映在门楣上——檐是重檐,门由木雕,瓦当若流云。这些朴重沧桑的旧物件把氤氲的香气嵌进了流动的时光里,似从几百年前而来,又向几百年后漾去。“一屋三进士”的荣耀和高光,褪去了鲜丽的色彩,泛出岁月的哑光。
　　冯氏祠堂门口的白丁香素雅庄重,纤小的花蕾密布枝头,绽放得纷纭可爱,含苞的郁结愁思。而宏阔的时光永远包容一切,慰藉一切。烛光悠悠的辉煌,香火氤氲的盛大,在历史前行的辚辚车马中成为了过往。唯有这株古老的丁香一岁一枯荣,见证着人来人往；唯有这株丁香情味隽永,涵养这个折戟沉沙的祠堂。
　　“束卷听鸟鸣,莞尔适吾意”,这样细长的花筒、文弱的花朵,这欲尽未放之态,我愿意把它想象成时光悠远的样子。思绪在丁香结的婆娑沉郁里萦回起伏。盘桓良久,空对着祠堂内林立的牌位,从苍茫的历史时空里打捞冯氏家族的五世绵延和昌盛；空对着祠堂的肃穆与神圣,感慨天地过客人生如寄。
　　卢月儿的笑容像白丁香一样明亮,她喊我,我的心情随之一亮,看见了墙外那一树热烈开放的西府海棠。
　　海棠是如梦令里的海棠,点点红妆、淡淡粉面,娇羞婉约,像蒙着盖头的新娘。花树之下笼着爱,漾着暖,唤醒生命中简单的美好和依恋。我看花,看人,看得花影重重、人影匆匆,看他们穿过镜云阁来来往往。
　　镜云阁对面,绿柳婆娑,倒影沉静。岸边岩石探向水面——长形,能容二三人或站或坐,能观对岸之亭台水榭,安米就在那里。我踩着长石小心翼翼走近,看到了她的画。画中楼阁苍古,黛瓦飞檐；旁侧柳簇鹅黄,碧水清亮；海棠花树迎风俏立,若晓天明霞；丁香点点,香气氤氲。一溪流云轻梳妆,流水迢迢自吟唱,明明早是旧相识,却在安米笔下如同初见。
　　这幅画如镜子般照亮眼前,使我瞬间沉静。老子有云:“夫物芸芸,各复其根,归根曰静。”静中关照深心,便是人生忘我的刹那。此刻,空诸一切,心无挂碍,暂且与世俗事务绝缘。建筑、花树,这些有形的存在见证了时光的流动。当它们被定格在一帧画中便超脱了俗定的外在,被抽象了结构、赋予了气息,是画者在时空瞬间的静照,是个体生命与无穷宇宙的相应相生。远去的生命气韵绵绵而来,传递天地密码,在亭台楼阁间,在草木花树里。
　　安米复又背起背包的时候,斜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悄然回顾,偶园里的建筑和花木叠石渐次朦胧。通往园门出口的甬道两旁,白色奇石林立在暮色中,散发出独有的气息。卢月儿说,当月光洒下来的时候,等喧嚣的人群走远之后,它们会像我们一样倾心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