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得闲去陕北。春风一路,坡多水浑,山阴处还见融冰,白得豁亮。
　　夜宿安塞县一古村落,三五十户人家,多是零落老人,年轻人都奔了城里。村口一老槐。村子依坡而筑,窑洞顺势而凿,窑洞多半已坍塌废弃,乡民多改住了平地上搭建的石头房,窗户门脸儿还是依样窑洞的拱形,屋内置火炉,一来驱潮,二来蒸饭煮水。木格子窗棂上敷薄纸,叼出一根细瘦的烟囱,喷出缕缕青烟。
　　村里多驴,白日里得识一头,乡民伐大木,驴子驮运上坡,驴子不堪,鞭子抽得山响。我等路过,看不下去,窜到车尾推车。待到平坦处,驴子回头一咧嘴,我俩相视而笑。
　　饭罢,山民熄灯早睡。夜里披衣出门撒尿,一出屋,星河灿烂,漫天欲坠。这珠光宝气是我未曾见的。才要饱看几眼,不意间惊了狗,兀自哐哐咬起来,山羊、黑狗、花猫、草虫次第叫起来。提裤入洞,紧接着一记重音长啸压轴,挑起大梁,拔向山顶,夜山顶上一阵山风掠过,吹落星如雨。正是白日里一见相契的驴兄。
　　此后夜夜驴鸣。
　　勾留半月,整日里爬土山,翻过一道道沟、一道道梁。满山针棘灌木,划破我的衣裳,数里不见人烟。没有信天游,鲜见白羊肚,山民大嫂扭过头去,满脸羞红,说起姑娘时随口喊出的信天游而今口中羞涩,如鲠在喉。老大爷头缠白羊肚手巾,孤零零走在延安街头、清凉山下。糯糯的口音中,蓝线线、红线线、木柴柴、小娃娃、粗绳绳、蓝花花,土里没了腥气,只剩下碗碗米酒里丝丝的甜,杂着一点酸。
　　临行,来到槽前,作别驴兄。窝棚顶上苔痕古厚,黄土墙三面透风。别了!驴兄。
　　□牟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