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刚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没有电视机,没有网络,也没有几本书,漫漫冬夜里,最高兴的事情是听瞎汉说书。
　　一听说来了说书的“瞎汉”,晚饭也顾不得吃,孩子们拿着一个熟地瓜就往外跑,一直跑到“合作社”(当年的“小卖部”)门前的空场地。那里早已聚集了很多村人等着开场。我和小伙伴元助从大人的腿缝里一直挤到说书的面前席地而坐。说书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盲人老者,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高架子鼓,手里拿一把三弦琴,腿上绑着木板。
　　开场时,老者先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再弹几下三弦,调弦定音,同时用脚踩绳锤击高架子鼓,“咚咚”有声,腿上绑的木板击节也发出“哒哒”声。周围的说笑声很快消停了,老者就自弹自唱起来。往往先来一段引子,“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无道君王害黎民,豪气英雄荡胡尘。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接着就会报出一串串书名,大都是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然后话锋一转:“今天别的先不讲,说一回英雄蒙难薛刚反唐大家听。”老者气量很足,连唱带说,抑扬顿挫。只听到木板哒哒、弦琴铮铮、鼓声咚咚,听众屏气凝神,很快就沉浸在秦时明月汉时关隋唐征尘宋辽烽烟之中。诺大的场地上,只有老者苍凉的声音在静静的冬夜里传开来,偶尔传来远处几只狗咬架的叫声。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
　　夜深了,大人们熬不住,三三两两地一边唏嘘感叹着一边慢慢走回家去。小孩子们的新鲜劲过去了,也大多回家睡觉了,只有我和元助依旧坐在前面,胳膊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托着腮,眼睛定定地看着老者,痴迷地听着。天气干冷干冷的,干瘦干瘦的老者一张一翕的嘴里呼出白茫茫的雾气,额头上却汗津津的。他的嗓音已弱下去些,但依然卖力地大声吼唱。两个七八岁的顽童不但毫无倦意,反而心神俱醉,穿着空心棉袄和露出趾头的棉鞋也没觉得冷,一直坐在地上痴痴地听着,心潮随着情节的发展起起落落。直到老者沙哑地喊出:“薛刚反唐中不中,老少爷们明天继续听。”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家。刚起身时一个趔趄几乎倒下,腿麻了。踏着皎洁的月色心满意足地到家时,父亲已是鼾声如雷。悄悄地爬上炕去,很快就带着满脸的笑意进入梦乡。
　　今天,坐在办公室里翻看《说岳全传》,我又一次想起了当年听书的时光。在那个精神生活贫乏的年代,瞎汉的说书就像一弯清泉,滋润着少年饥渴的心田。精忠报国、善恶有报、诚实守信等等那些传统的信条伴随着说唱融进了我的血液里,成了我一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