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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 一家羊肉馆里,一个男人正用一张餐巾纸反复擦拭着桌上的油垢,一边擦一边碎碎念着一首羊羔体式的小诗:“这桌子的脏不是一般的脏/我不是没有提醒过/却没有人注意这些/我再来吃面时/带着纸/这样再也不怕蹭黑我的袖子……”我正钦佩他是一位出口成章的诗人时,收面碗的小工却不耐烦地撵他走。原来,他曾受过刺激,与妻子感情不合,离婚后就成这样了。 我读初一时,曾在校门口公厕的台阶上拾到一本诗集,没有封皮,中间被撕去几页,同学说一定是擦屁股用了,真恶心,快丢掉。可出于好奇,我边走边翻,并读着其中的一首,那首诗我今天还能背下来:东北的婆娘贼辣辣得壮/东北的汉子爱热炕/热腾腾的一壶四两酒/美得那汉子嗷嗷地唱。作者是一位矿工,简介里还有他的相片。我那时顽劣,读到“嗷嗷地唱”时,觉得好笑,狗熊才嗷嗷叫呢,我和同学大声念着,笑到肚子疼,然后,将那本诗集扔在街道上。 如今,我希望这诗集的作者能原谅我们,那时,我们太小,不懂得尊重。那诗集一定含着他最深情的心血吧。现在,他还写诗吗?我不如他,换成我是那个采煤工人,我需要留意的是工作时的安全问题,还要想点更实际的,这个月的加班工资别给我少算了,食堂的伙食可真是差劲,见到生活科科长,我得给他提提意见,还有,女朋友想买件新衣服,等这个月的加班费到手,就满足一下这个女人的虚荣心……现实之下,我大概不会有那种诗意。 在诗人,或者向着诗歌迈进之人的眼里,万物皆可成诗吧,顾城父亲写他带着小顾城在农村养猪时,蹲在灶前烧猪食时父子对诗作乐,每首即兴诗,都用烧焦的枯枝写在灰烬上,火焰是唯一的读者,诗歌,是可以忘却现实的快乐。 我的一位酒友,曾在酒后对着一枝骑在墙头的梧桐树枝说:愣头愣脑,不及红杏旖旎……这也是诗,酒醒后他忘了这码事。后来知道,他年轻时曾经写过诗,再后来迫于现实就不再写下去,但他心底留了一点诗意的记忆。 湖北诗人余秀华在一夜之间就火了起来,她在出生时因为缺氧造成脑瘫,在封闭的村庄与生活里,因为连打麻将都不能,从此她以诗歌做了她光明的向导: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我始终不能像她们一样去爱/我只能/像她们一样哭泣,陷在长长的夜里/但我不能把肿眼留到黎明/我要活着,沾满烟火和污垢……写到这里/我擦干了眼泪/想起还能写字/是多么幸福和幸运的一生。 命运的泥潭里,谁说不会酝酿着质洁的力量呢,就像我之前所见的那些诗,它们的起点,全都不是从光明之处出发,却在始发之后的漫长道路上,挣扎,修正,成长,凝结出洁白的花骨朵,在某一刻光明的照耀下,倾吐出莲花的芬芳。能写字,还有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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