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远
　　　无意中接触到花蕊夫人的《宫词》,便爱不释手。每次阅读,我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那些春风般清新的句子,因为那些橄榄般隽永的意境。
　　读了浦江清先生的《花蕊夫人宫词考证》,我才知道作为《宫词》作者的花蕊夫人,并不是传说中的后蜀皇帝孟昶的妃子,而是前蜀皇帝王建的妃子,也就是王衍的母亲。王衍嗣位,年仅35岁左右的花蕊夫人成了太后。太后的生活是悠闲的,花蕊夫人除了在宣华苑宴游,似乎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写诗成了她消磨时光的重要方式。　　
　　用“宫词”之名记述宫廷琐事,始于跟前蜀皇帝王建同名的那位唐代诗人,但其创作多来自一名内侍的传述。而花蕊夫人所描述的,却是她的真实体验和所见所闻。因为喜爱花蕊夫人的《宫词》,自然也就乐于传播。跟老主任孔德平先生谈及花蕊夫人的《宫词》时,曾将其中的第18首(有版本作第17首)背诵了一遍:“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宫词》中的第18首是一幅后宫生活的剪影:某天早晨,一位精心打扮过的妙龄女子,偷偷地折了一截柳枝捏在手里,沿水边缓缓行走。无意中发现进入了内监的视野,她找不到更好的掩饰自己羞怯的方法,便匆忙掏出红豆投向了躲藏在树间的黄莺。
　　对于这首诗,明代竟陵派代表诗人钟惺曾经指出:“‘春风’何以生出‘一面’?思之殊有妙解。”诗中的“春风一面”的确内涵丰富,不管那位妙龄女子已经跟王衍有了肌肤之亲,还是仅仅引起了王衍的注意,都是不好公开的,她用红豆击打黄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孔德平先生是诗人,一直被我们尊称“孔老”。孔老有着极高的艺术修养,创作过星星一样多的闪光的诗句,其中的《长河落日》尤其动人心魄。跟花蕊夫人的这首《宫词》一样,《长河落日》也是绝句:“回天已无力/入水化龙麟/宁溅一江血/不甘被沉沦”。
　　《长河落日》是豪放的,是沉痛的。写过《长河落日》的孔老在斟酌花蕊夫人这首诗作的时候,却显示出婉约的一面。恍惚之间,落日变成了红豆。孔老让我将花蕊夫人的这首诗作再次背诵了一遍,说道:“在不露声色的叙事中寄寓了丰富的意蕴,这首诗可谓诗中的上品。如果将最后一句改为‘乱撒红豆吓黄莺’,就更好了。因为‘故将’有些生硬,‘打黄莺’这一行为虽然传神,但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画面的美感。”
　　经孔老这一改,诗意越发盎然。
　　过了很长时间,我又接到了孔老的电话。孔老告知我说:“如果将花蕊夫人的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改为‘佯抛红豆赶黄莺’,是不是比改为‘乱撒红豆吓黄莺’还要好一些?”
　　何止是还要好一些!一个“佯”字,准确地表现了那位妙龄女子的心态,一个“赶”字比“吓”字多了些随意,也比花蕊夫人的“打”字多了些妩媚。
　　扣上话筒,我的眼前竟然出现了花蕊夫人的身影。诗歌本应是自由的,聪明的花蕊夫人让自由的诗句透出了她并不自由的心情。宫中的花,小心翼翼地开。隔着遥远到1000多年的距离,这样改,她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