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外婆喜欢绣花。未嫁之前,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嫁过去没几年,就赶上兵荒马乱的年代,外祖父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仗着外婆那双灵巧的双手,全家人总算能勉强维持温饱。
　　为了生计,外婆整天忙个不停,白天光线好,她就绣花,尽管战乱频繁,仍有不少人家办喜事。能得到她的绣活儿,是出嫁女儿的骄傲。晚上,一盏如豆的灯光下,外婆又开始织布,叮叮当当,往往到半夜才能休息。
　　　　那天晚上,外婆实在太累,布才织了一半,想靠织布机上打个盹儿,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恍惚中,听到门口有什么动静,吓得大喊一声:“谁?”外祖父早被惊醒,提着扁担,仔细察看各个房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外祖父打开房门,看到门口蜷缩着一个女子,面黄肌瘦,奄奄一息。
　　外婆急忙将女子扶到屋内,喂她喝了一碗水。半天,女子终于缓过神来,尴尬地说:“走了一天,什么吃的也没讨到。”她环顾一下屋内的情形,挣扎着对外婆说:“大姐,我手巧,收下我给您帮忙吧,家里孩子都饿着呢……”
　　自己也有一家人要养活,哪儿有闲钱给别人?外婆想了想,却咬着牙点了点头。从此,女子就留在外婆家当帮手,她的确也是个巧手的人,不管多么复杂的绣活儿,往往只学一遍就记住了,针线细密匀整,手艺丝毫不比外婆逊色。
　　外婆按照绣活的多少付给女子工钱,从来没有短缺过。不料,有一天,外婆盘点收入,却发现少了几个铜板,刚开始,外婆以为自己记错了。不料,这样的情形又出现了好几次,外婆冷眼旁观,终于在女子又一次伸手时,将她捉了个现形。“大姐,你待我不薄,可是,娃们还是吃不饱饭呀……”女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外婆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这年头儿,谁家的娃能吃饱呀?我家那口子性子暴,要是让他逮着了,怕是不会轻易饶了你。你以后不要来了。”
　　女子自知理亏,满脸羞愧地站起身,外婆却又叫住她,塞过一把铜钱说:“你手巧,回去买些丝线自己绣吧,可千万别再走歪路了。”女子满眼泪水,接过钱,转身离去。
　　十年后,兵荒马乱的岁月已远去,大舅要娶亲了,就在大喜的日子前一天。外祖父清晨起来,打开房门,发现外面有个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棉被,上面绣着百花图。外婆轻轻抚摸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喃喃自语般说:“除了她,谁还能绣得这样好?”
　　直到这时,外婆才说出当年的那个秘密,然后非常不安地说:“手工绣花费时费力,一床这样的被子,没有半个月的功夫是做不来的。当年也不过给了人家几串铜钱,哪里值得这样回报?”
　　又过了几年,二舅结婚,照样收到一床绣活儿精细的棉被。家人们找遍了城里的绣品店,却始终没看到外婆形容的那个女子,此事也只好作罢。等到母亲结婚时,提前好几天,外婆就睡不着。舅舅们就轮流值班,悄悄守在门口,终于看到一个女孩悄悄提着包裹来了,包里还是做工复杂而精美的百花被。
　　外婆仔细打量女孩,企图在她的眉眼之间,寻找当年那位女子的模样。女孩笑笑,说自己是那女子的孙女。她说,奶奶眼睛花了,早就不再打理绣品店,这三条百花被都是她多年前绣好的,因为,她知道您家有三个孩子,说是一个都不能少……
　　后来,外婆再也没有那女子的消息。她时常会喃喃自语:“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倒怪让人惦记的……